第二日清早,闻星河就去了秦或房里,直到日上三竿了才出来。
后面一切如常,直到走之前,他把令符留给了秦或,又将他在中上六州的私产一一告知。
邺城,邪魔已除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城内百姓观察几天后,逐渐安下心出来走动。官道上的店铺见状,也紧接着开门迎客。
秦或同白玉京在一家小摊子前吃糖水,摊主给的料很足,满满三碗快溢出来的白梨糖水摆在面前。
秦或若有所思问:“你喜欢吃甜食?”
他几次同白玉京进膳,都没对方用过什么主食菜肴,反而是糕点之类用的较多。
坐在对面的白玉京叼着刚买来的金银卷摇头。
他倒是果断,就是那幅模样看起来实在让人无法信服。
秦或没忍住笑了声,在瞥见那枝开在银白衣裳上的徘徊花时,笑意淡了下来。
剑宗嫡系的私产,哪怕是秦或看见也讶然了会,而令符更代表其身份。但即使闻星河未说,秦或稍微一想就明白,两人非亲非故,他把这些东西交到自己手上,到底是因为什么。
同样他也清楚,这些东西对他并非无用,事情发生得突然,他长命锁里虽装着天材地宝,灵器符箓,但大多都过了明路,拿出来肯定会被察觉。
秦家的私宅产业估计也全都被封了。再说秦或一个还未及冠的孩子,又没接触过庶务,哪怕有漏网之鱼也分辨不出来。
不管原因如何,闻星河将这些交与他,他承了这份情,心里总归是感激的。
“想什么呢?”白玉京瞥了眼那碗没怎么动的糖水。
“在想……”秦或顿了好一会,才道:“那家五芳斋的糕点不错,我去再买一些,留着路上吃。”
白玉京用手支着头,将面前的那碟子糕点推了过去,“你都没用过,怎么知道不错。”
秦或看着糕点愣怔了下,他满腹心事,那些糕点买回来也没胃口吃,大半都进了离荧惑的肚子。没想到白玉京会注意到。
他笑了起来,这几天一直茶饭不思,就着糖水用了几块后,竟也慢慢察觉到了饥饿,不知不觉间将那一碟子用完了。
待最后一口糖水咽了下去,秦或舔了下唇,看着空空如也的碟子,有些羞赧道:“我去买糕点了。”
正在喝糖水的离荧惑抬头,“还有它旁边的桂花酒酿!”
秦或:“……”
秦或:“行。”
等一碗糖水喝完,离荧惑见人还没回来,有些百般无聊地想寻些好玩的。
他先是逗弄了会一旁的孩童,仗着自己是煞可以随心所欲变幻身形,将周围的小孩吓哭了个遍。
有趣是有趣了,就是嚎的他耳朵疼。
一群屁大点的孩子,哭起来怎么闹心成这样?离荧惑想了想,大手一挥,“行了,别哭了!我请你们喝糖水。”
一人一碗发下去,哭声果然被止住了。
离荧惑唉声叹气地回到白玉京身边,还没消停多久,又缠着人要去对面的书铺。
花船上的那十几日他记忆犹新,实在不太想再经历一次。不对,这回更惨,连个唱曲的清倌都没有。
面色凝重的离荧惑带着白玉京进了书铺。
正在翻来覆去打算盘的书铺掌柜瞧见有人进来,原本的愁容立刻一变,换上副笑脸唤了声:“公子。”
离荧惑左顾右盼,这家书铺有上下两屋,木柜粗略看过去有近百个。他没那个耐心一个个找过去,直截了当问道:“话本子在哪儿?”
他自小对于那些什么典籍史册,四书五经之类的不感兴趣,一听就困,谁来讲都不好使。这么多年唯一看进去的书,也只有话本子。
不知道这几千年,九州又出了什么新奇的话本子。离荧惑一想,又觉得心痛,自己竟然错过了那么多。
旁边的书铺掌柜瞳孔一震,看了眼出声的离荧惑,又瞅了一眼满身金尊玉贵,气质非凡的白玉京,最后低头看着那全是亏空的账本。
邺城书铺本来就不景气,勉强能糊口,结果邪魔的事一出,别说来买书了,人都见不到两个。
好不容易开张,现在别说是离荧惑这个不知为何的东西了,就是邪魔来了他也要硬着头皮把生意做下去,不然一家子都去喝西北风吧。
想到这书铺掌柜倔强地维持笑脸道:“客人想看什么类型的?灵异志怪?降妖除魔?或者痴男怨女,仙——”
他说着说着突然没声了,离荧惑好奇问:“仙什么?”
书铺掌柜压低了声音,“仙凡恋。”
想了想,他又补了句:“还有人妖的。”
从未涉足过的离荧惑眼睛一亮,“就要这个。”
书铺掌柜带着人上了两楼,指着偏僻的角落说:“那几个书柜都是。”他又嘱咐了句:“客人,这些都是凡人杜撰的,你看个热闹也就罢了,切勿当真。”
“要是想看正统的仙神旧闻,在外边那几个书柜上。”
离荧惑敷衍地点了点头,开始在书柜上挑了起来。
书铺掌柜叹了口气,转身下了楼。
“你不是劝闻星河少看一些话本子吗?”白玉京问。
离荧惑拿了本摆在最前面的,头也不回解释道:“我劝是因为他分辨不清,易被那些教左了去。”
白玉京没再说什么,倚在书柜旁,拎了本旧闻翻看。不知过了多久,灼热的视线让他抬了下眸,“你不看话本,眼泪汪汪盯着我做什么?”
“我才没有眼泪汪汪。”离荧惑仰起脸反驳了句,将话本子举到白玉京面前,后者低眉。
【……仙凡相恋为天地所不容,玉衡仙子所作所为解犯天规,哪怕她独自一人受了天道九九八十一道雷罚,与在凡间苦等的郎君,也注定此生不能相见。】
白玉京神情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天道做的事,你为什么看我?”
离荧惑愣怔了下,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仙神私底下称呼……”
“哦?”白玉京问:“你们私底下叫我什么?”
离荧惑纠结了片刻,附在耳边轻声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天道白玉京。”
白玉京眼尾一挑,“离荧惑,我先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写话本子的天赋?”
离荧惑反问:“你不是吗?”
这句话听起来大逆不道,但在天域算不得什么秘密,而且据离荧惑看,起码有半数仙神认同这句话。
所以他更好奇,两者到底是什么关系。离荧惑心道,反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算大逆不道也不差这一句。
白玉京动了下唇,“不算。”
他似不想多言,说完后便微移眸光,虚落在上来时的方向。
不算?离荧惑没继续问,顺势看了过去,才发现那里有道半掩的门,他探出头喊:“掌柜,二楼木门后面是什么?”
书铺掌柜的声音飘了上来:“那是供奉的地方,客人进去时当心些。”
供奉?离荧惑径直走了过去,白玉京坠在后面。
向上延伸的木阶十分宽敞,行四五人绰绰有余。离荧惑还没瞧见供奉的是什么,就嗅见浓重的焚香味在鼻尖萦绕徘徊。
阶尽头又是一道门,他上前推开,目光穿过镶嵌在墙上的烛台,地面摆放整齐的蒲团,落在那被供奉于香炉案台后的金纸上。
袅袅白烟萦绕在前,其后的纸如同浮光跃金,泛着粼粼波光。
一旁挂了串金铃,下面的绶带被风吹的打转,隐隐能看清“仙谱”二字,随着铃声浮光似消了些,逐渐显出金纸上的刻字。
“解清池,掌瑞雨。”
“止离,掌梦寤。”
“衔蝉,掌除秽。”
“荧惑,掌雀阴。“
“……”
离荧惑蹙了下眉,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金纸上刻百余名,连掌司微末,早先仙逝的都有,却偏偏无白玉京。
按道理来说,能知晓那么多绘出这仙谱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白玉京啊。
电光石火间,离荧惑忽然想起了一件,天域还没被封时的往事——
天光被拦在重重叠叠的帷幔后面,离荧惑在椅子上瘫成一团,装葡萄的银盘摆在手边,他有一搭没一搭吃着,看解清池作画。
良久后解清池停手洗笔,“我就是这样让你思过的?”
“我犯了什么过?”离荧惑抛了颗葡萄张嘴接住,含含糊糊说:“白玉京又没明令禁止。”
他向来知道怎么戳人痛处。
不出意料解清池听了这话,冷冷道:“离荧惑,现在是仙台在管事。”
离荧惑见好就收,拍了拍手站了起来,熟练地开口思过,“不该偷偷跑到九州,不该毁坏仙台傀儡,不该……”
就在离荧惑念的快不耐烦时,门被敲响,傀儡走了进来,恭敬行完礼以后,将一个檀盒放在案上退了出去。
离荧惑见状伸长脖子,说:“又是解家的信?”
解清池淡淡点了下头,垂眸打开雕刻莲纹的檀盒,拆了信上的封蜡。
离荧惑眯着眼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隐隐感觉不对,他问:“你这是又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你不是早知道了吗?”解清池阅完将纸折好,置于烛台之上,一张一张,连同刚刚作的画一起慢慢烧了。
温黄的火光浸不透他冷淡疏离的眉眼,半阖着眼的样子,像极了池里尾尖缀着片轻浅艳红的玉芙渠,清雅绝尘,濯涟不妖。
他轻声道:“我要世人皆知解清池,无人晓他白玉京。”
——
离荧惑终于明白先前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他想,无论是仙神旧闻还是杜撰的话本中,都没有提到过白玉京。
这位存世最久的仙神,也曾游历人间,声名鹊起,受凡人供奉。
但时过境迁,这些前尘旧事,随着故人的离去或被遗忘,或被抹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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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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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仙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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