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入梦

听完了回答,离荧惑眉头蹙的更紧了。

止离在九州俗世名声的确不显,她掌梦寤,香火供奉比不得那些掌瑞雨平安的。别说在平民百姓间,就是许多庙宇都未立她神像。

离荧惑忽然想到了什么,半蹲下身往神像底座探去,那儿模糊的刻了两个字,除秽。

“没有名字。”他低声道。

无论庙宇还是自家供奉,按规矩都会在所司之事前刻其名讳。而这仙家塑神像时,更会小心谨慎,再三检查,不可能遗漏这么明显的问题。

那只有一个可能,这是衔蝉自己要求的。

霎时间他在想,如果不是仙家世人知晓,这前面刻的会不会是止离的名字?

“可……”离荧惑欲言又止。

“天域没有这个规矩是吗?”白玉京淡声道。

他说这话时,湿漉漉的眼睫半垂着,尾尖处缀着点粼光,显得格外冷。

天域从来没有香火供俸延寿的说法。衔蝉也是仙神,她应该也清楚,香火供俸不过锦上添花,根本无法延寿,但她还是这样做了。

离荧惑仰着脸,他隐约感觉到,白玉京不太高兴。

是因为止离吗?还是想到旁的什么?

他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白玉京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旧事。

他语调平静,粼光随眼尾轻颤了下,如蝶振翅。

这下轮到离荧惑不高兴了,他心不在焉地走到章书旁,踹了他一脚,“你不是识路吗?还不快起来。”

章书不知道这位祖宗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个扭头又不高兴了?

他怕离荧惑,但也怕暗道,所以他折中的选择了自认为最好说话的白玉京。

章书揉着那条受伤的腿龇牙咧嘴的站了起来,对着白玉京唯唯诺诺道:“公子,这暗道晚上真不能走。”

离荧惑气笑了,“走不了?那就永远别走了。”

他刚要抬手被一旁的白玉京摁了回去,“不是说手疼吗?”

原本心如死灰的章书以为自己要看到希望了,结果对方淡淡转眸,“我来。”

章书硬生生被这一眼吓得寒毛直立,不敢犹豫的他哈哈一笑,飞快道:“能走能走,我刚刚开玩笑的!”

他转过身沿着石壁摸摸敲敲了几下,确定他们现在到底掉在了哪儿。

“公子。”章书确定好位置后,大着胆子询问:“因为后边通的是清晖,当初这暗道特意修的四通八达,每一条都是不同的落点,我们走那条?”

白玉京:“离秦家近些。”

章书想到他们刚刚隐隐约约提到的秦或,一声不吭地点头带路。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出现一条向上的石梯,章书轻声说了句“到了”。他上前掏出钥匙,把上锁的木门翻开,爬了出去。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抬头看见周遭摆设,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不对……”他苍白着脸喃喃道。

“不对什么?”

章书手臂颤抖抬起,“这里不是暗道落点的地方。“

白玉京目光扫过屋内,这里一应物件都清雅精致,看起来很新,应当不常住人,但并没有沾上陈朽,不难猜测常有人来打扫。

“接手暗道后,我曾来踩过点,就是一普通的房舍,与现在大相径庭。”章书神情恍惚,“怎么会……”

外边传来孩童嬉笑的声音,章书猛然走到窗边,一把推开——

繁荣的街道上,各式的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他往下看去,一群不大的孩童围在一个货郎面前,叽叽喳喳指着那一架子琳琅满目的小玩意。

可自秦家被几近灭门后,清晖就荒凉了下来,章书前天还来看过,只剩下零零散散几百户人家,因为与秦家有过牵扯恩惠,还留在这。

而现在……却是一副秦家还未被灭门时的模样。

离荧惑在推开窗的刹那,便感受到了浓烈的恶意。他身形虚闪了几下,原本清俊的面容变得陆离起来,像被泼上了一团混乱的颜料。

白玉京将他扯到身后,“这里煞气重,待会不要离我太远。”

离荧惑不太舒服的皱了皱眉,“这是幻境?”

白玉京纠正,“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梦境。”

“止离……”离荧惑低声否认,“不对,她死时,甚至还没有秦家。”

秦家是近万年才慢慢显赫起来的,先前一直寂寂无闻。而止离,她早就死了三万余年。

怎么看她们都不可能扯上关系。

“止离早死,衔蝉却活了许久。”白玉京似在回忆,良久后才继续道:“她死前,唯一见过的人就是衔蝉,我当时不在天域,等回来后只闻死讯。至于止离的尸身和仙器,都被衔蝉带走了。”

“仙器失主不应该收——”回来吗?

离荧惑嘴里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先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他也已经死了,他现在是煞。

但是白玉京却没有收回仙器,甚至能继续使用。他也从没阻止过解清池,他们的神像依旧在凡间供奉。

白玉京似没察觉到他的心思,轻声说:“这个没定数,天域后来再没有梦寤,仙器放在谁手上都没分别。”

离荧惑闷闷“哦”了声,没再答话。

倒是默不作声听了半天的章书没忍住问,“所以这是秦或的梦境?为什么独独选他?不是旁人?”

白玉京转身倚在窗棂边,下方是车水马龙的街道,青石板路错落有致的交织在地,行人熙熙攘攘,亭台楼阁林立。

而顺着街道再往北些,便是秦家所驻之地。

“因为这里是清晖。”

那些含恨而死的人所衍生的煞萦绕在这经久不散,而秦或与它们牵扯颇深,它们想留下他。

止离的仙器离天域多年,又是无主,只剩下些许仙气,根本压不了多久,也阻挡不了这纯粹的**。

所以就有了这个梦。

——

门就是在这时被敲响的,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说:“白先生,马车已经备好了。”

章书惊了,他寻思这不是秦或在做梦吗?怎么还有他们的事?

白玉京眼神淡淡,“去哪儿?”

侍卫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回道:“先生,家主与长老已经等了先生良久。”

白玉京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经过。

他也没有纠结,颔首吩咐了句带路,跟着下了楼。

后边的离荧惑神色复杂,他大致猜到了,在这个梦里,秦或给白玉京安了个先生的身份。而他与章书,看侍卫连个眼神都没过的样子,估计就是个附带的路人甲。

离荧惑:“……”

他心说,不愧是做梦!

几人上了马车,侍卫坐在外边。

离荧惑第一回入旁人的梦,难免有些好奇。他挑着帘子看了会儿,忽然道:“白玉京,止离那仙器那么厉害吗?”

他也做过梦,梦里除了那一二个人外,连面容都糊成一团。

而这里却不同,他能清晰看见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形态各异,面容不一,言行举止,都有所差异,甚至能见到一些极具个人色彩的动作。

他们的嬉笑怒骂都活灵活现,仿佛跟真的一样。

而这都是一个无主仙器做的。他想了想自己的仙器,突如其来的酸了。

白玉京抬了下眸,“这虽是秦或的梦,但不是由他一人构成的。刚刚翻涌的煞气忘了?它们正散在梦境的每一处。”

“做什么?”

“想彻底留住秦或,诱他成妖。”白玉京看了眼缩在角落的章书,“如果不尽快出去,你也会成妖。”

章书浑身一抖,哭丧着脸道:“先生别吓我。”

白玉京回了个,“随你。”

章书差点给他跪了,九州有一句话说的好,宁可成魔,也不做妖。

妖算是煞气浸染下的产物,生的那叫一个千奇百怪,惨绝人寰。他曾有幸见过,当时那人指着笼子关的东西,同他说这是人变的时,章书惊的下巴都掉了。

只见长条状的躯体上,叠着一层层厚厚的褶皱,蠕动间,被撑开的褶皱里带出一串串肉瘤,以及露出腹部那个扭曲的半张人脸。

按章书说,修邪魔起码大多是自愿,还勉强有清醒的时候。妖是真的抛弃了伦理纲常,化作一头怪物。

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算了。

离荧惑欣赏了会他的脸色,转头问:“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将人带出去?”

白玉京:“梦醒了,自然就出去了。”

离荧惑沉吟片刻,道:“那我去将秦或杀了?”

白玉京:“……”

自觉想了个好方法的离荧惑满脸疑惑,“不行吗?”

“行,就是容易变成个傻子。”

便是寻常做梦都有不能随意叫醒一说。他这一杀,梦是醒了,人估计也废了。

离荧惑咕哝了句:“那怎么办?”

“让他意识到这是梦。”白玉京停顿了下,将后半句说了出来:“并且愿醒来。”

“那是不是我们等会见到人的时候,将实情一一告知他就行了?”章书连忙问。

白玉京没说话,支着下颚出神。

他不说话,章书就算有满肚子的疑惑,也没这个胆子开口,刹时间车内寂静了下来。

直到马车骤停,赶车的侍卫却没出声,反倒是外边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章书不明所以的挑开帘布望去。

只见秦或随意坐在马上,满头白发用发带高高束起,一身银红的窄袖骑装,外边懒懒散散地罩着件墨色的披风。

他现下年岁比外边大了些,约摸十七八,五官也比先前俊俏锋锐了许多,上挑着眼尾透着一股子不羁劲儿,硬生生将那一身艳色都压了下去。

秦或原本半低着头同那侍卫说话,察觉到动静后掀开眼皮看了过来,目光穿过章书直直落在了白玉京身上。

片刻之后,他笑问道:“你就是父亲新请回来的先生?”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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