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闲事

往后时日,白玉京未对秦或提过关于梦境之类的话,也依言让两人免受煞气侵扰。

倒是离荧惑,常常会跟秦或套话,问一些有关仙器的事。他没有坏心,只是太想试试止离的仙器,给自己也入一回梦。

还是白玉京说,你不是梦寤,拿到了也不能主动入,才勉强打消了离荧惑想将整个秦家找一遍的心思。

他们在这待久了,就连离荧惑有时也会恍惚,觉得同现世好像没什么分别。

——

二月初一,先生陪我去了东临山看桃花,那日的莲子很甜,桃花芙蕖艳绝,我突然后悔,当年没好好学丹青。

只是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池里会突然开荷花?但想想,仙神都在我面前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不过离荧惑他不许我叫荧惑上仙,总说听着奇怪,还气急败坏拦下了我准备在他神像前插的香。

二月初二,我带着离荧惑到了校场比试,我们约好了一人三箭,射二百一十丈,然后去请了先生当行司。

结局是……我大胜。

我没想到我会赢得那么轻松,先生倒是丝毫不意外,他揽着委屈的离荧惑说:你没正统学过骑射,自然会输。

他红着眼眶的模样实在可怜兮兮,就在我想着要不要拿些东西来哄他时,送先生离去的他面色如常地回来,跟我约了下次比试,完全没了先前的样子。

我一眼看穿了他的把戏,甚至觉得这次比试就是他故意输的,好用来卖可怜!

他说没有。我就问,那你之前还那么自信?

那时我才知道,荧惑上仙的仙器是一张弓。我依稀记得我见过,很漂亮。

二月初五,今日终于进了书室,先生问我们想学什么?鬼使神差间我说了丹青。

他看了我一眼,那一刻我觉得他知道我的心思。不过他并没有多言,挽袖磨墨,执笔教我们丹青。

晚些,我低头看着自己宣纸上僵硬刻板的芙蕖,没好意思在那上边添人像。就在我暗暗想将画藏起来时,先生走到身旁开口,你是想画我吗?

我说是,可我画得太丑了。先生却说怪他,他在山水花鸟画上,算不得精绝。

离荧惑说他妄自菲薄,我看了看那张栩栩如生的芙蕖图赞同地点点头。

他低笑了声回没有,比起山水他绘的更多的是人像。

我没见过他绘人像,但将那图都比下去,想来是极好的。

……

三月初七,听闻府里的海棠开了,我特地去娘亲那儿讨要了两枝送给先生,正好撞上父亲,他问了课业,我如实说了。

他静静看了我很久,没有骂我,只是问你喜欢这个先生吗?

我说喜欢,他喃喃说了一句那就好。

回去后我才发现那海棠有些焉了,不能送先生了。

四月初九,天朗气清,我带先生去吃了清晖特色的糕点小食,他还喝了前些日子刚酿好的桃花酒。

我其实并不喜欢喝酒,但那日却总忍不住盯着杯盏看。

先生微微低头说,现在不行,再等等。动作间清甜的酒味儿混着温香笼了过来。

我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现在不行?父亲好像也说过我还小,不能喝酒。我以前不认同,现在却迷迷糊糊觉得有道理。

五月十一,阴雨绵绵,整个清晖都透着粘稠闷热的湿气,连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看起来湿漉漉的,平淡几分烦躁。

先生却不受影响,甚至他近来几日都坐在凉亭,整夜听雨落屋檐瓦,穿花林叶,砸青阶潭池,绵时无声。

我撑伞走过去,问他在听什么?他告诉我,很多。

他说这话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少见地透着几缕温缱,而后被淅淅沥沥的雨珠切割模糊,流入青阶潭池不见踪影。

……

六月十三,烈日炎炎,无心策马,冰鉴纳凉。

七月十七,引商台练剑。

前些日子我新学了一套的剑法,很多地方不得要领,便去央了先生帮我指正。

等我汗津津的回厅里休息,一眼就看见离荧惑躺在榻上,拿着话本子边看边吃府里新进的冰镇怀枝。

我承认,我酸了。所以我沉默半响,一把将剩下的怀枝揣兜里,转头跑了出去,躲到了先生身后。

离荧惑愣怔了会,捻起趴在冰鉴上的玄猫。

最后我们一手交货一手交“质”,离荧惑事后还十分友好地向我发出了切磋邀请,我果断地拒绝,不想挨揍。

九月二十五,离荧惑来找我,说他箭练得差不多了。校场靶子没劲,便提议去秋狩。

到了郊野,我与离荧惑骑着马窜了出去,天将暗才回到马车边,将猎物清洗好,架了篝火摆上桂花酒,转身叫醒补眠的先生。

离荧惑将先生拉到篝火边,黏黏糊糊靠了上前说,白玉京,你猜猜这回是谁赢了?

先生说,离荧惑。

上仙失望,你怎么看出来的?

先生说,你已经将答案写在脸上了。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握匕首的手一直抖,刚切好的肉全掉地上去了。离荧惑凶巴巴回头,眼含杀气。

膳后已是明月高悬,我坐在先生边看红叶萧萧,星河耿耿。

开始我还很拘谨,板板正正坐着,后来放松下来,迷迷糊糊眯了下眼,身子一歪就靠在先生肩头。刚碰到时我就醒了,我微微睁开眼,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脸侧半垂的眼睫,瘦削的下颚。

我犹豫了下没起来,先生身上总氤氲着浅淡的冷香,让人不由得心静。所以那一夜虽在外边,但我睡的很好。

……

十二月末,清晖大雪。先生站在回廊边,望了一会灰蒙蒙的天,转身去了琴房,拿了把古琴,搁在膝上,清越的琴音被长风携带了很远。

后来我做了个噩梦,断断续续哭了许久。半梦半醒间,我看见了外边行灯投落的火光,照着颀长的人影,隔着窗纸而立。

——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天色渐暗,喧闹的人群挤满了大街小巷,每隔几十步,就有小贩推着挂满了花灯的车在叫卖,不时夹杂着几句源于杂耍艺人的高喝和嬉闹声。

秦或在这长大,熟门熟路地抱着猫引人在其间穿梭。

离荧惑以前没少偷偷跑下来逛灯会,但那么久没见,难免稀奇了几分。他踮起脚尖张望了几眼,“秦或,你走慢些。”

秦或扬声道:“西街那家粟粉糕做得好吃,卖的紧俏,不早些去就没了。”

离荧惑一个闪身来到秦或旁边说:“你指路我带着你。”

秦或:“……城内禁御剑。”

不然他也不至于在这人挤人。

“不御剑,只是个小术法。”离荧惑说:“再不快点粟粉糕就没了!”

秦或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默默指了个方向。

片刻后两人各拎着两袋粟粉糕回来,离荧惑递了一袋给白玉京,“味道不错,你尝尝。”

白玉京拣了块吃,甜而不腻,的确不错。

离荧惑咬着糕点,无意间瞥见正在喂猫的秦或,忽然出声:“这玄猫是不是大了些?”

秦或动作一顿,用手比划了下,“真的长大了!”

离荧惑也凑近看了几眼,他不怎么用傀儡,没亲自捏过,解清池那儿倒是多,但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来还有多喂点。”秦或嘀嘀咕咕了句,将自己那袋子粟粉糕划了一半喂给它。

“它倒是粘你,取名字了吗?”离荧惑问。

秦或摇了摇头,“我听你们说过,这是其她上仙的傀儡,我不能僭越。”

玄猫把整个头都埋在掌心,伸着小舌头一舔一舔,没一会抬起头娇娇叫了声,示意秦或它吃完了。

“等会还有旁的。”秦或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转头道:“对了,我要去一趟花街。”

离荧惑疑惑,“去那儿做什么?秦家的花还不够多吗?”

他这近一年没少在秦家晃荡,也算见识到了什么叫“百花齐放”。光引商台上就栽了不下五种花卉,更别提秦家还有那么多专门的花阁。

伺候花卉的丫鬟小厮就不下三百,还有为了让各个花卉适应的阵法,当真称得上一句奢靡。

秦或语气无奈道:“我娘亲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但她说自己是个花心的,一枝花看不了几天就腻了,要等上几年淡忘些了才又会喜欢上。所以每年秦家都要在外边釆买新的,记录下习性后带回来种上。”

久而久之,建的花阁放不下了,便往秦家内空闲的庭院里种,往外姓弟子堂种,甚至还往清晖一些闲置的土地下手,全都给它铲了种花。

离荧惑想了想,“令堂风华,喜欢这些也无可厚非。”

“我爹也是这样说的。”秦或赞同点头,而那些不赞同的都被打服了。

“可能是听闻秦家爱花,清晖及周围地界也逐渐兴起了这股风气。上元节时,花农会将时新的花卉搬到花街上叫卖,偶尔也会有嫁接的新品种拿出来,所以我会去那儿碰碰运气。”

秦或蹙了下眉,小声道:“话说回来,我爹往年在我出来前都要特地吩咐一声,也不知今个儿是不是忙忘了,竟然没提。”

“还有这一年,他都没怎么说过我了。”

“不念叨你不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或面色犹豫,“他往日最看不惯我这懒散的模样,但他近来反常地一字未提,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他没说,其实近些日子他一直在做梦,梦见了很多不认识的人或事,醒来后却只记得只言片语和零星模糊的景象。

偶尔他会盯着一个地方出神看上许久,似是怀念伤春,等回过神却又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隐隐约约间……他好像忘了很多事,不止现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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