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漪一愣,没认出来,但心中已然警铃大作,想了想,矜持地点点头,“嗯。”
对方很热情,不过以扶漪的人缘来看,他很可能就是这个性格:“老师好久不见,真是巧了嘿,下班出去喝两杯?”
扶漪警惕道:“……不了,我不太喝酒。”
对方很热情,坚持不懈地想来抓她的手腕:“酒这玩意就是越喝越想喝,扶老师你……”
扶漪在他搭话的时候警惕心就已经提到了最高,见他还想上手,立刻反手一拧一压,将他按跪在地上。
男人发出的惨叫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注意,这些年龄多都没超过十八的学生都瞪大了眼睛,受惊不小。胆大些的已经试图驱使灵兽帮忙了,扶漪皱眉看过去,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
她明明没有用太大力气啊?
她愣了一下松开手,试着找补,想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道个歉。谁知两人贴近的瞬间,对方突然在她耳边问了一句:“你还在这里,不回去见白辉那个老东西最后一面吗?”
扶漪一愣之后脸色瞬间变了,她下意识攥紧那人的手腕,握实之后立刻又松开了,心知对方这是在刺激她,并不上当:“这位老师,你还好吧?”
她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也学着白辞月装起羞涩来:“我刚才没看清是谁,不小心推了你一下,对不起。”
学生年纪小,毕竟都单纯,见状犹豫了起来。当年被扶漪误伤的那一批学生也快毕业了,因此她倒不至于还备受冷眼,周围围了一群围观的,但都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们这边“和解”了,就已经走了一部分,其余的人看是两个老师,都不大想掺合太多,便作鸟兽散,没多久就走得干干净净。
扶漪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低头盯着他,突然觉得这人坐着的姿势有点眼熟:“谢尘风?”
那男人大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不说话,却瞬间消失在了原地。扶漪伸手抓了一下,没抓住。
她愣着出神,突然意识到这应该是灵兽的能力。
猫科灵兽,具有伪装一切的能力。
扶漪沉默。
她的族人曾经在这样千变万化的能力下吃过无数的亏,让她把心底对灵兽的那股厌恶仇视又翻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这里的灵兽是伙伴,她不应该……
她站在原地发呆,上课的钟声响过一轮,四周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偶尔几个不知道是哪个老师的灵兽出来溜达。
一只骨翼雀落在枝头,发出呜呜的叫声,平添几分荒凉。扶漪却突然被惊醒一般,想起了刚才谢尘风说的话。
她打了个激灵,青天白日下犹如被一桶冰水从头泼到了尾,冷得渗人。此时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望城、什么白辞月,满脑子都是那句饱含恶意的挑衅,一边急着往回赶,一边在心里呼唤系统:“那个什么!”
系统无奈接话:【我是系统,不是那个什么。您说。】
扶漪问道:“院长现在还活着吗!”
她也算学聪明了,摸透了对方的问答机制,这样问系统便无法不回答:【……还活着,您放心。】
它的语气有些古怪,骤然松了口气的扶漪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在车站前停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腿都有些发软。
扶漪缓慢地扶着椅子坐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天际发呆。
系统说:【你怎么这么紧张,平时也不见你多去看看白辉。】
扶漪愣了一下,慢半拍的抬起手,不知道抓什么,就轻轻捏住了自己的剑鞘背带。她想了想,对系统说:“你应该不太清楚……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我的族人,我的家,全毁了。我不知道我还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但我必须活着,我要是也死了,望城,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还有这么一个小城,为了人类的传承坚守到最后一刻。从头到尾,没有谁退缩过。
“白院长在那样的情况下救了我,”扶漪低着头,轻声说:“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和这个世界仅存的联系了。我想他好,可也不想……经常看到他。”
每次见到白辉,她就会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境况。光是想想,就觉得从心脏到身体就一片血淋淋。
但如果连白辉也悄无声息地死去,她首先要直面的,就是自己一无所有的事实。
系统却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再也没有说过话。
扶漪也不怎么在意,她坐在椅子上等车,有时想想这几年找不到方向的迷茫恐惧,有时又想想至今还不明身份和立场的白辞月。
最后她站起身来,走上那辆空旷的电车。
车是自动导航且有固定轨道的,并不需要司机。扶漪坐在最后的位置,看着窗外,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忙,车上一个人都没有,像一口安静空旷的棺椁。
扶漪察觉到这件事不太对劲,没有急着冲进去,先用路边的公用通讯器给白辉发了几次视频请求,都是无人接听。
意料之中,但她还是感到有些焦躁。扶漪在小院外找了个别墅,翻墙进去,一抬眼就突然看到一个庞大的影子冲自己扑过来,带着凶狠的戾气。
扶漪条件反射拔剑反击,因为心里憋着气,一瞬间灵光大盛,甚至隐隐有直冲云霄之势,但这滔天的气势在看到对面灵兽的瞬间彻底僵住了——
银翼狼???
怎么会是银翼狼!
扶漪脸色唰一下惨白,甚至有些站不稳了。她杀了那么多灵兽,从来没有哪次像这样一般惊悚。
她下意识抖了一下,想收起剑,又被剑身上的血刺得呼吸急促,扭头伸出手想摸摸对方,还没等她靠近,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有人惊怒道:“你在干什么!?住手!”
扶漪猛的抬头,眼神冷厉,细看有几分藏得很好的恍惚。随着那句话落下,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门里涌出了十来个人,都是位高权重的老师或官员。
白辉在大陆上的地位举足轻重。
当年灵兽带来灾难,是他不顾危险深入沧山,带来了第一只契约灵兽银翼狼,以及契约签订的方法;灵兽一族无缘无故暴/乱发狂,是他斩杀当时的头领,结束了那场旷世灾难;也是他建立了盛辉学院,守护大陆几十年。
光是那一只银翼狼,功绩就已经可以抵得上有些高级军官了,最关键的一战里,它杀死了最强大也最疯狂的狼王,直接扭转了局势。
扶漪闭了闭眼,突然有些想笑。虽然能确定白辉还活着,但光杀死银翼狼这条罪名,已经够她死十次的了。
没有恐惧,只是有些不甘心。
“扶老师。”
一道温润平和的声音传入耳膜,带着几分诧异,扶漪猛地睁开眼,和来者对上视线。
她错愕出声:“白辞月!?”
白辞月一如既往的风光霁月,浅蓝校服在他身上显得服帖又精致,只是他眉头紧皱,表情是掩盖不住的疲惫与烦躁:“你怎么在这里……?”
扶漪平静道:“被算计了。”她低头看了看那只银翼狼,有些痛心,刚想说:“我不小心误……”
“好了!”白辞月一听就知道她想说什么,赶忙打断:“这都是误会。”
最开始出声的男人神色愤怒,眉头紧皱,他安排了人将银翼狼带走抢救,回过头不悦道:“什么误会,这院子里还有其他灵兽吗?那把剑上还沾着血呢!”
扶漪静静看着一个人将背起来,没有说话。她出手不会有意外,她很清楚,银翼狼已经没救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指着扶漪痛骂:“我早说,不要留下这个祸害,你看看,看看!这下就算老头子醒了,我们又要怎么给他交代!”
白辞月走下台阶,站在扶漪身前,顿了顿,转过身体挡住她,摇头道:“扶老师是院长救下来的人,就算要处置,也该由院长处置。”
扶漪听出了不对:“院长怎么了?”
白辞月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言简意赅道:“院长他……突然陷入了昏迷。”
怪不得没立刻把她拿下。
扶漪了然。白辉虽然性格温和,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当年他那么坚定地保她,现在也没人敢随意处置她。
老人是白辉的好友,一心认定了让他多次破例的扶漪一定有古怪,仍是不依不饶:“那也该将她押起来!银翼狼要是……要是……”
他说着,就有些说不下去了。老头子摇摇晃晃,眼眶通红,站都站不稳了。
随着他的怒骂,有人召唤出了灵兽,蠢蠢欲动地走下台阶靠近过来,试图将扶漪绑起来。
白辞月立刻上前一步,他是白辉养子,地位高,实力强,没人想和他冲突,皆都后退一步。
男人道:“辞月,你让开。银翼狼生死未卜,你非要庇护这个凶手吗!?”
白辞月寸步不让,身姿挺拔如松,不曾有片刻迟疑或弯折。他一字一顿,神色无比坚定:“我说过了,一切等院长醒来。各位老师,请不要让我为难。”
他手上突然金光一闪,一条小龙探出头来,状似好奇,但在场的人全都噤声了,刚才还有些哄闹的庭院突然安静了下来。
良久,为首的男人才说:“好了,既然你坚持,我也就不讨人嫌了。等白辉醒来,你自己和他交代吧。”
他们应该是在商量什么东西,虽然凝重,但并不见悲痛,说完就两两结伴离开,没一会,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两人和一地尚未凉透的鲜血。
白辞月看着大开的门,刚刚还挺直的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扶漪赶紧扶住他,忧心忡忡地问:“院长到底怎么了?”
白辞月偏头看她,苦笑一声,“……说来话长。你和我来。”
他说着,挥开扶漪的手,走上了台阶,就像走进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深渊。
扶漪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