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散去,只是一瞬间,蠕虫领主不知去向,岑霖走到不远处大洞旁。
洞有两米多宽,与蠕虫领主的虫体堪称严丝合缝,但岑霖静静端详,总觉得有种微妙的不和谐感。
突然,背上被人搭上一件残留体温的夹克,汗意不熏人,暖烘烘地捂住了流血的伤口。
宋应的声音响起:“岑队,我完成任务了。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
岑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受了重伤。肾上腺素褪下,疼痛如约而来,他摇摇欲坠地靠上了宋应。
岑霖呼出一口血气:“我失误了,但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宋应觉得岑霖此时是个瓷器,掉地上就粉碎,于是他用臂弯紧紧勒住岑霖的侧腰,随后道:“不重要,你更该想想怎么少受点伤。”
宋应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冲,又加了句:“打得很好。”他端起岑霖的脸,擦掉额角流淌的鲜血。
岑霖不在意批评,而且他此时处于晃神中,凝聚起的精气神还未恢复,就回到一幅冰冷模样:“我觉得这条蠕虫领主有问题。你在处理子民蠕虫时有异常吗?”
宋应回道:“硬说,蠕虫数量太少,不匹配这种等级的领主;还有,它们行动略零散,像没有领主管着一样。”
岑霖双眸一转,纤长睫毛上沾着尘土,直盯着宋应。宋应将他在怀中调整成更舒服的依靠姿势,又呼气吹掉灰尘,疑道:“岑队,还生气呢?”
岑霖摇摇头,示意宋应看大洞,说道:“这个洞没有坍塌,而且完美贴合了虫体宽度。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宋应回道:“我觉得你想太多。”
岑霖再次质疑:“挖洞的通道长度超过四十米时,都会有洞口坍缩。这条通道不足四十米,蠕虫领主并不是从那儿逃生,但它却挖了个洞给我看……”
宋应用力一颠,岑霖便侧着身子被他横抱在怀中。
他说:“岑队,鞭伤老鼠伤蠕虫伤,你是想在身上集齐魔法阵吗?别想了,说不定是外圈土层中刚好有种新元,能和蠕虫粘液形成硬壳。”说完,便抱着岑霖大步离去。
“我觉得这条蠕虫领主在刻意地装作蠕虫领主。”岑霖喃喃道。
宋应被逗笑了:“岑队,你伤迷糊了?它就是械怪,干啥要装?”
岑霖阖上眼,轻缓道:“它是人?”他也觉得自己荒谬,翘起唇角笑道:“我瞎说。”
由于岑霖闭上了眼,他并没看到宋应的面色有一瞬间的改变,恍然与质疑一闪而过,宋应控制着肌肉的收缩,仿佛无事发生。
他吊儿郎当地笑道:“是,械怪怎么可能是人啊。”
·
二人本想随便寻个外圈诊所,先对伤口进行简单处理,却在半路上碰见了岑霖救下的女人。
她肤色偏深,个子高体格壮,单手抱着孩子,向岑霖打招呼:“嗨,救命恩人!我是开诊所的,你要不要让我给你处理啊?”
于是,宋应就抱着岑霖跟她走了。
高个女人也不多打听,就叫岑霖“恩人”,宋应“大哥”。一路穿过废墟,没空闲聊,三人便无言地来到了女人家中。
“咣当”,废旧的大门开合时发出噪音,女大夫继续带着二人绕到后院,一家小诊所出现。
女大夫把钥匙一甩,婴儿一放,噼里啪啦按了好几下按钮,灯光才照亮诊所。
宋应把岑霖放在病床上。岑霖脱掉夹克,宋应小心翼翼地帮他剥下粘连着血痂的衬衣绷带,再让他坐起身,面朝自己,只留伤横累累的苍白后背露出。
女大夫还在叮铃桄榔地翻箱倒柜。岑霖原本略冰的身体因为受伤被硬生生熏热了,血气蒸在鬓角,侧颊如同浸水般苍白。
岑霖坐在病床上居于高位,宋应被少了阻挡的血腥气直冲鼻腔,无奈地将额头虚抵上岑霖胸口:“岑队,以后少受点伤。”
“妈呀,这伤得咋这么重!”女大夫一抬头,就对上了血痕累累的背部,“深紫,浅紫,淤青,肉粉…你连着受了多少伤?”
女大夫本以为只用处理蠕虫留下的伤,她对如此复杂的情况束手无策:“我这儿只有简单处理用的止血药,消毒药,愈合剂。恩人,你先用着行不?”
岑霖应道:“足够了,谢谢。”
女大夫拿起药箱,询问道:“早中晚一天上三次药,我帮你吧?”
宋应偷瞄了眼岑霖布满伤痕,却依旧能看出细腻肤质的身体,随即丝滑地抢过药箱,彬彬有礼地表示他来就好。
岑霖的伤刚形成,现在只能消毒止血,待到晚上才能仔细上愈合剂。于是,没过多久,三人在小诊所里面面相觑。
女大夫性格开朗,嘴闲不住:“哎,也不知道我弟弟还活着不。”她没表现出焦虑担忧,反而聊道:“你们呢?有兄弟姐妹吗?”
宋应说:“我独身。”岑霖答道:“我有个哥哥。”
女大夫嘴巴一瘪,夸张地叹了口气:“我也有个哥哥,可是他死啦!他在离别书里叫我不要太想他,真是太过分了!”
离别书,遗书的别名,由内圈一些技术人员自发创立,让军部的士兵提前写下,他们会在人死后,用各种方法传给外圈或内圈的家人。
看来她的哥哥也是军部的人,我曾在无意间与他擦肩而过吗?岑霖想道。
“嘎吱”诊所的大门打开,一位青年出现在门口,屋内三人应声望去。
“姐,你没事,太好了!”他喘着气,诊所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是因为白光刺眼,是因为灯光下的面庞熟悉。岑霖眼眶一酸,他看着青年与王响相似的五官,尽量平静道:“你认识王响吗?”
那青年一愣,摸摸头道:“我是他弟,你可能找不到他了,他昨天死了。”
弟弟长得像哥哥,姐姐和王响的性格截然相反,三个人互相惦记,依靠求生。三角形缺了一角,二个轮子的自行车依旧要在末世中乐观前进。
“我是岑霖,是王响的同伴。”宋应听见岑霖说道。他又看见岑霖漠然地扯起唇角,开了个玩笑:“他的遗体变成了基地外的烟花。”
王弟愣了愣,笑道:“刚好,哥觉得外面挺自由的。”
岑霖起身,深深鞠躬:“我很抱歉。”
女大夫开朗一笑:“没事儿,我们都做过随时死的准备。我哥以前老提你,说岑队其实比小弟还小一岁,本来他说这次回来给我们带你们队的合照,现在倒是见到真人啦。”
这一幕是很荒诞的,每个伤心的人都看上去浑不在意,若无其事地接受现实。但痛苦会像丝线般缠绕住生命中的每一刻,大家都无能为力地承受着。
岑霖不会说漂亮话,他只会尽可能地为王父王母争取继续待在内圈的机会。
于是四人同时噤声,气氛又尴尬了起来。
王弟率先破冰,他又摸着头问道:“岑队,额,你们准备在外圈待多久?住在我们家里好了。”
岑霖低声问宋应:“按预测,正常兽潮会在四天后出现。先待足四天?”宋应没回答。
岑霖这才意识到宋应很久没讲话了,他转头查看,却被宋应狠狠盯住。那眼神是无意识展露的,如同茹毛饮血的猛兽受到挑衅后,会锁定身旁任何生物。
不过宋应一直表现出对残酷现象的强烈不满,岑霖觉得他又被激到了,就轻轻摇了摇宋应的手臂:“宋应?”宋应紧绷的肌肉一松:“啊?哦,四天好的。”
他们就暂住在王家了。这一天过得很快,傍晚快速到来。
·
傍晚六点,太阳缓缓落下,天空被染成金黄。
“叮”的一声,岑霖的私人通讯器响起,一封离别书悄然而至。
致小岑队:
这是我写给你的离别书,不知道你收到的时候几岁,但现在你才十八。本来应该写给家人的,但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我跟了你很久,我尊敬你,你对我们很好,你不是个高高在上的指挥官,但很奇怪,我总觉得你很孤独,像个漂泊的灵魂。我希望未来能有个一直陪着你的人。
小岑队,愿总有一天,你不再被基地的残酷束缚,祝你平安,祝你自由。
发信人:自封的王副队(笑脸)
岑霖爬上破败的梯子,来到屋顶。细碎的阳光晃着他的眼,让他眶骨发酸,晶莹包裹着瞳孔,微风又吹走湿意,干得发涩。
岑霖漫无目的地凝望天空,很久,看着色彩渐渐消退,夜晚逐渐到来。
背后传来梯子晃动声,又有人来到了屋顶。
“岑队,该擦药了。”宋应朝岑霖喊道。岑霖立即关掉了信件投影,但宋应还是瞥到了开头,
“小岑队?”他笑道,“确实,你真的蛮小的。”他朝站在屋顶边沿的岑霖说道:“看风景呢?算了,你别动,我过来给你擦吧。”
岑霖任由他掀起衣服。
屋顶上长满了杂草,一个个茂密的草丛中长出了野花,乱七八糟,色彩暗淡。
外圈有种蝴蝶,白日里不见踪影,晚上则纷纷飞出。它们形态如花朵,绚丽夺目,成群结队时,似落花降下。
此刻,蝴蝶正绕着岑霖翩翩起舞,它们像花盛开在苍白的皮肤上。宋应没有驱逐它们,小心地避开蝴蝶为岑霖上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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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致小岑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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