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棠被虞鹤庭那双澄明清冷的眸子看着，静了一瞬，不自然地别过脸，低声：“我只是随口一问。”
空气悄然沉默，夜风也似乎愈发凉了几分。
这会飞剑已经抵达红枫城上空，若从高处看去，下方灯火通明的红枫城确实像极了一片偌大的枫叶，点缀在群山之中，极为华美。
可苏沐棠却无心去看，他也知道自己方才问的有些过了，同时也不清楚心头那种莫名的烦躁究竟从何而来，只能垂着眼，保持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虞鹤庭忽然开口：“确实有。”
苏沐棠：？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虞鹤庭。
虞鹤庭也不看他，只目视前方，微风吹过他衣领，露出线条优美冷峻的下颌：“但眼下我并不考虑此事。”
苏沐棠心头微动：“为何？”
虞鹤庭再度沉默。
忽然，他又开口：“往下看。”
苏沐棠没有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心里正有些不上不下，但他从小又太听虞鹤庭的话了，虞鹤庭只是这么一说，他下意识就低头看去。
瞬间，灯火通明，璀璨华美的红枫城美景被他尽收眼底。
苏沐棠瞳孔微缩，直接被震撼了一下。
注意力也就这么被转移了。
夜空下，红枫城主城的护城大阵在夜间散发出淡淡光华，往其两侧的城区扩散，期间还点缀着万家灯火，宛如璀璨星斗。
与其说是像一片枫叶，其实更像一只未曾飞天的凤凰。
太美了。
苏沐棠心神都有些震荡。
虞鹤庭从高处注视着苏沐棠的神情，也不说话，只不动声色地驾驭飞剑从整个红枫城上空慢慢绕过，好让苏沐棠遍览美景。
等飞剑飞过大半城区，两人也逐渐靠近虞府的地界。
·
虞鹤庭驾驭法剑载着苏沐棠在虞府降落时，虞氏夫妇二人早已等候在门前。
虞风扬和夫人林婉晴都已年过五十，不过二人皆修炼到了筑基后期，加上平日保养得当，看上去也不过三十余岁的模样。
见到虞鹤庭和苏沐棠一同从法剑上下来，虞风扬眼前一亮，先问：“这就是长岚真人赐下的法剑么？是玄阶法剑？”
虞鹤庭收起法剑：“是地阶。”
虞风扬脸上欣慰之色愈发深了几分：“看来长岚真人对吾儿甚是看重啊。”
虞鹤庭淡淡“嗯”了一声。
他自幼如此，虞风扬也不觉得被忤逆了，心中高兴，转身便让下人去准备在花园中开席。
苏沐棠这会则被林婉晴拉住了手，絮絮地问一些话，都是关于方才他和虞鹤庭碰面的事。
苏沐棠虽然此刻心下更想跟虞鹤庭亲近，但义母提问，他还是一一耐心答了。
林婉晴认真听完，便看着苏沐棠笑道：“你们兄弟二人向来感情最好，自小便是如此。”
这句话林婉晴从小说到大，苏沐棠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但每次听到他心中还是会多出一丝莫名的喜悦。
想着，苏沐棠忍不住又悄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虞鹤庭。
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清冷平静的凤眸。
四目相对。
苏沐棠怔了一下，虞鹤庭则淡淡收回眼：“先进屋吧。”
·
今夜的家宴摆在虞家花园中的亭子上，亭子三面临水，还有一座青石拱桥搭在中央。
夜风吹过，湖面上泛起如银般的粼粼波光，偶尔有锦鲤跃出水面，搅动一池月影，更有淡淡的花香一阵阵被风送来，令人心旷神怡。
亭中八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肴馔美酒。
由于是家宴，等下人们上完菜后，虞风扬便都让他们退下了。
虞风扬向来不喜欢那些酒桌规矩，是以这会桌上并无公用的酒壶，只在每人手边放一个小巧的自斟壶，若自己想喝，自饮便是。
这一路，虞风扬都在问虞鹤庭一些关于结丹的问题，即便上了桌也是如此，林婉晴同样对儿子结丹一事十分关心，也在一旁认真听着。
苏沐棠不过练气八层修为，听了一会，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插不上嘴，心头不觉有些郁闷，忍不住就伸手悄悄拿起一旁的自斟壶，倒了一杯。
深紫色的酒液落入白瓷杯中，色泽浓醇漂亮，苏沐棠不由得眼前微微一亮。
竟然是上好的葡萄酒，虽然他酒量小，但最好这口了。
想着，苏沐棠唇角弯了弯，斟了一杯酒，便端起酒杯一边漫不经心地留着耳朵听虞风扬和虞鹤庭叙话，一边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不一会，那葡萄酒就去了小半壶，苏沐棠以手支颐，半歪在桌子上，雪白的面容也多了一点淡淡的红晕。
这会喝多了的苏沐棠也不想着如何插话了，只想着等家宴早点结束，他好独自去虞鹤庭房中。
一年多不见，他有太多话想对虞鹤庭说了。
“饭菜都快凉了，还是先开席吧。”不远处，虞鹤庭忽然开口。
虞风扬闻言先是一怔，回过神便连忙歉意道：“怪为父考虑不周，太关心鹤庭你结丹的事了，没顾及到你还没用晚膳。”
林婉晴见状，也适时地起身，亲自给虞鹤庭夹了一块鲈鱼。
这边虞氏夫妇殷勤给虞鹤庭布菜，苏沐棠则默默在给自己斟第四杯葡萄酒，并没太留心桌上的情况，直到——
虞鹤庭：“棠儿。”
苏沐棠：？
带了几分酒意的苏沐棠略显迟钝地抬眼看去，便发现剩下三双眼睛都在看着他。
看着苏沐棠此时朦胧迷茫的神色，林婉晴先笑了，柔声道：“我们聊得开心，没发现棠儿竟然都喝醉了。”
被调侃的苏沐棠：……
他无奈放下杯子，低声道：“几杯葡萄酒而已，我没醉——”
话说到一半，他又不觉哑然，这话说的，倒像极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虞鹤庭：“先吃饭吧。”
虞鹤庭这话一出，苏沐棠才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虞鹤庭。
虞鹤庭也看着他。
被虞鹤庭那双清明的眼睛一看，苏沐棠缓缓眨了一下眼，终于清醒了一点。
这会，他无缘无故觉得脸上有些烫，抿了一下唇，便垂下眼睫，乖乖放下酒杯道：“好。”
林婉晴见了二人情状，不觉又打趣笑道：“棠儿还真是只听鹤庭的话，平时哪有这么乖？”
苏沐棠脸上愈发有点发烧，他有些想反驳义母的话，但嘴唇动了动，又没作声，只拿起筷子，夹了点面前的芙蓉鸡脯放进碗里里。
好在今夜这场家宴的重心在虞鹤庭身上，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太多。
苏沐棠就着面前的菜吃了小半碗饭，又喝了半碗汤就饱了。
加上酒意上涌，苏沐棠愈发觉得有些困，想早些回房。
偏巧这时，虞鹤庭清冷的嗓音再度传来：“结丹之后，我有一些关于虞家和棠儿的打算，需得提前告知父亲母亲。”
苏沐棠心头一动，朦朦胧胧地抬眼看去。
对面，虞鹤庭神色平静：“若我这次能结成上三品金丹，便可破格升为宗中长老。到时我便能收一位亲传弟子放在门下，这个名额，我打算留给棠儿。”
苏沐棠：？！
这话一出，别说虞氏夫妇震惊在原地，就是苏沐棠的酒劲都一下子醒了一半，甚至怀疑虞鹤庭在开玩笑。
果然，虞风扬第一时间开口道：“鹤庭，这种事可不好拿来开玩笑。”
虞鹤庭淡淡：“我没开玩笑。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打算把棠儿亲自接到身边教养，他资质其实不差，在这小地方实在是把他耽误了。”
空气忽然寂静，全场沉默。
苏沐棠的酒这下算是彻底醒了，他咬了一下唇，只觉脸上一阵阵发烫，更是如坐针毡起来。
在大宗们，金丹长老亲传弟子的名额都是被各大世家争抢的，尤其是虞鹤庭这种少年天才，更是争抢的热门。这个名额，无论是给哪个世家，都能给结丹后的虞鹤庭带来一大笔资源和未来长远的支持。
虞家本就底子单薄，帮不了虞鹤庭太多，虞氏夫妇也对此心怀愧疚，一直等着虞鹤庭结丹后能选个大世家结盟依靠，这样日后的
可偏偏，现在虞鹤庭要放弃世家支持，选择他这个资质平平的义弟。
想到这，苏沐棠脸上愈发滚烫，一颗心更是在胸口突突直跳。
兄长如此在意他，他是真的高兴，可他又真的担心兄长会因为这个选择耽误前途甚至跟义父母生出嫌隙……
几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翻涌，让苏沐棠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只好抬手挡住额头，半伏在桌上装醉，免得被义父母看出端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