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
冷漠平淡的低沉嗓音传来,守夜收了笑回身看去,首席执行官有着过于年轻的俊美面孔,些微阴郁在眉间突显得恰到好处,像是画师提笔精心绘制,冷冽又疏远。
他掌心握着一支泛着冰冷质感的银白针剂,垂眼望她,“这个月的抑制剂。”
是情感抑制剂,作为溯源曾经的领导人,守夜每月必须注射,为了让其他执行官心安,同时也是保证她不会背叛帝都。
归一只信任完全的理性,他认为这种状态下的守夜也不会做出倒戈这种愚蠢决定。
并且为了防止她做手脚,首席会亲手完成注射。
正装撩起小截,烫金袖扣与深沉的黑互相映衬,矜贵低调,她随意地抬起眼,咬着不轻不重的字拖长尾音:“有劳首席先生了。”
前几日还在针锋相对,转眼便能无事发生一样平静交流,她和归一之间明明不死不休却非要虚情假意,有时她也会很厌烦。
但她总不该选择放弃。
注射器推动透明液体注入体内,随流动的血液扩散开来,抑制活络的情感一面,企图抹杀浓烈如执念的憎恶。那是她生存**的最后来源,又怎会被轻易消除。
长期注射情感抑制剂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副作用,或许她终将变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大人!”
惊喜兴奋的呼喊声传来时,金发张扬地闯入视野,灯光照射下,像融化成了灿金色的水波流淌而过,叫人移不开眼。
财政部的部长卡纳恩是很明显的浓颜系长相,成熟明艳,又透出高傲的锋芒,举手投足透着说不尽的魅力,是充溢着自信的美。
但她望来时整个人的气质又陡然一变,眼中盛满了热烈的追寻。
守夜冷漠抬眼,闻言也只是回身注视着她,静静等待卡纳恩的下文。
“您没事吧?”
卡纳恩仗着腿长优势迅速来到守夜身旁,走路生风,气场直逼一米九。她站到执行官身侧,敏锐地察觉到了守夜比往日还要冷上几分的态度。
卡纳恩接过针剂,她轻声道了句歉便拉过守夜的手腕细细查看起来。植入皮肤内里的芯片闪烁着极具科技感的光泽,因针剂的注射重新显现出来,再过几秒就要愈合的小针孔被她瞧个不停。
守夜不太理解卡纳恩这般重视的态度,但见她很是在意的模样,刚准备安慰几句,就听她凑到耳边悄声道:“等我搞垮归一背后的家族,到时候您想扎他多少针扎多少针。”
还不是首席只是执行官的守夜:“……”
讲真,你野心比我大多了。
想扎他的是你才对吧?你可千万别让他知道了,归一记仇得很。
“你先回去,有需要我会去财政部找你。”
守夜偏头跟卡纳恩轻声说了句,交代完便准备离开。执行楼并不是单独的一栋,而是由多个楼区组成,分别隶属不同的执行官,大部分会议基本都是在归一掌管的主楼A区举行,她的楼区得绕过另一幢楼才到。
首席浅色的瞳微微转动,只一瞬又不再看她,身影再度远去,他们本就并非同路人。
全景落地窗尽情展示着排列规整的庞大建筑,像是误入了冰冷色泽填埋的世界,有道清瘦身影驻足其间。她伸手触碰玻璃中的另一自己,像是在解读失却的情绪。
她凝视着那个冷淡回望的黑发青年,宛若透过虚假皮囊看向了早已变得陌生的真实面容。倒影仿佛要变化成少女身形,十字耳坠的红映入青年的眼底如血色流淌。
“大人。”以恣站在她的身后只是呼唤,三年前执行官将无名无姓的少年带回永昼,亲手培养,为他扫清一切阻碍直至见证新兴掠夺者的诞生,他始终唤的都是这一声。
“折殊在办公室等您。”
“帮我转达我的歉意,我要回趟私宅。”
情感抑制剂对她的影响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另一个身份。守夜垂眸略微失神地想着。
事实是抑制剂的影响确实无可避免,好在并未过多,可也因此感到更加怪异。
多洛塔望向窗外,已近子时,夜晚彻底安静下来,在帝都却抬头便可看见湛蓝天空,长达好几小时的时间差令她偶尔也回不过神。
很奇怪的感觉,多洛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打完抑制剂之后进行转换并不好受,整个人像是被强行割裂成两半,一面变得极度理性、冷漠,另一面则更加鲜活生动。
“守夜”只剩下了堪比依赖的恨意,苦痛入骨,这也是她最后能理解的,多洛塔看向自己正常如初的手臂,询问观测者:“观测,你知道情感抑制剂吗?”
“略知一二,联邦研究院的产物,听说您每月都会注射。”
多洛塔闻言笑了,“你应该清楚抑制剂的大致作用,你觉得刚注射抑制剂不久的‘守夜’如果见到自己曾经的学生‘松石’,会亲手杀了他吗?”
观测者避而不答,只是道:“拥有天赋的人比比皆是,新培养的觉醒者也许会更优秀。”
放弃“松石”,挑选新的继任人。
帝都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她特地消除了痕迹,亚的死查不出缘故,帝都折损了一位掠夺者,可怒火总得有人承担,于是他们将罪名转嫁给了溯源。
即使亚刚上任不久,再怎么说也是执行楼的部长,检视院同样不会坐视不管,已经有人提出带走松石审讯。
溯源四年前那场换血不单是因为人手损失惨重导致职位空缺,同时还是有叛徒泄露了消息,虽然没有触及到核心信息,但白鹤走前宣告的继任人一同被抖了出来。
无法控制白鹤,那就读取松石的记忆,这样也能获取有关溯源据点、组织成员等关键信息。
好消息,尤白被藏得很好;坏消息,牧介暴露了。
又是内鬼。多洛塔不耐地压着眉,起身时戴着礼帽的灰发女人便取代了原有身形,手中长柄伞轻敲地面,时间快到了。
捏着新身份的多洛塔踏过浓重夜色走入街巷,看起来毫无异常,只是一个编外人员在为任务奔走。
高跟停留,尖头调转朝向靠墙的卫衣青年。宽松的连帽遮住了半张面容,被掀起一霎他猛然伸手,刀片抵住了女人的苍白脖颈,显露出狠戾杀意,“你是谁?”
多洛塔歪过头,动作间锋利刀尖不慎划过,红线连成血珠淌下,形成一种血腥点饰。她不以为然地抬指拭去,腔调依旧不紧不慢:“还能是谁?小少爷的脾气还真不小。”
榕野骨愣了瞬才反应过来,熟悉的调侃语气,面前人的身份不言而喻,“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是换脸吗?这是直接换了个人啊!身高和声音都不一样了!
多洛塔这才想起先前还未来得及和他交代这件事,索性随便扯了个理由,好在榕野骨没有深究的打算,他转身准备离开小巷,但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拉住了,“等等。”
榕野骨不明所以地回身看向她,多洛塔眨了眨眼,等她重新收回手,意味不明地说出那句“好了”的时候,榕野骨还是满脸茫然。
周身没有镜子,他自然不清楚自己此时的模样。原先扎起的黑色长发变成了一头蓬松卷发,几缕翘起,亮色眼眸满是活力,冷锐的面庞轮廓柔和少许,弱化了不符少年感的凌厉。
任谁见了都是一副活泼开朗的男大模样,完全无法联系到海里家嚣张跋扈的小少爷。
多洛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带你去档案办理账户。”
“等、等等!为什么要去档案……?你不是说档案目前在其他地方活跃吗?”
“办个卡,随便接个任务再去。”多洛塔从外套衣兜里拿出一副黑框眼镜递给他,见榕野骨戴上,她才继续补充道:“里外都要查,你能保证档案内部就什么都没有?”
“给你也搞个身份,这样方便我们之后行动,要砸档案好歹也得上了三楼再砸。”
“你还真有这种打算?”
“说不准我们就会硬闯呢。”
“你可真幽默。”
沉默凝望这片区域的监控在短暂失控后又再度运作起来,无数鸟雀竞相飞往同一方向,不起眼的角落里,几道隐秘的身形走进通道,大门紧跟着关闭牢牢隔绝外界。
办卡期间观测者追查到了那几个档案成员的行踪,多洛塔将两人的身份一同录入,组好队后按心情挑了个合作任务接下,打算忙完事情带榕野骨去训练一下。
“你说这里有个‘门’?”榕野骨屈指轻敲掉漆的墙面,他试探却发现无济于事,只得看向把玩着四芒星耳钉的多洛塔,在要回耳钉和正事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有进去的办法吗?”
“有,你先闭上眼睛。”
榕野骨闻言也没追问,这就仿佛一种奇特的默契,即使出现了不符术法系觉醒者的表现也只要装作若无其事就好。
他睁开眼,不久前占满视野的阴暗、潮湿与破旧顷刻消解于宽敞明亮的长廊,线形灯呈交错之势,一路延伸,直至触到尽处的门。
假的。高阶觉醒者遗留的气息在掠夺者面前无处可藏,多洛塔抬手制止榕野骨上前的动作,她看向那扇门,这是一个单独的空间,充当“通道”,将真正的内里完全与外界分离开来。
那个门打不开的,门后面也只是墙而已。
“手。”
榕野骨依言照做,将手放上她摊开的掌心。手套触感柔软冰凉,犹如她给人的印象,向下瞧去一眼,就是突显优美弧度的腕骨。
瘦弱,冰冷,又苍白的。
榕野骨看着她,脑海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了这几个词。
……这样的人为何会拥有那般憎恶的眼神。
“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榕野骨还是选择交付信任,因为这是他想达成目标的唯一解,但这不该代表一无所知。他转了转左手的传承戒指,最终选择据为己有。
榕野骨迟疑几秒摘下戒指,攥在手心,他注视着身前的同伴,“你来斯莱恩的目的,隐藏身份的原因,这些答案都对我没有益处,所以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不是纳莱赫?”
“因为无论是我还是海里家族对你来说都更便于掌控?只是这么简单吗?掠夺者小姐。”
“……原来你不傻啊。”多洛塔意外地瞥了眼榕野骨,笑了笑,“还挺敏锐的。”
“是你表现得太明显了。中阶觉醒者对你来说只是掌中之物,况且这确实是个两全的合作,所以我甘愿放弃挣扎,为你所用——但是我依旧需要一个答案。”
极星耳钉于指尖闪烁,是藏在指缝的闪烁星辰,她眼眸含着错觉般的湿意,雾浸润了那片海,凭虚假的温和掩饰过于锋利一面。
她惋惜似轻叹了声:“为什么这么说呢?我有这么坏吗?”
多洛塔抬指点在青年耳垂,冷光划过,那枚耳钉便重新回到了本该属于它的位置。她仍是笑着的,却只叫榕野骨感到遍体生寒,惧怕攀着脊骨吻上耳坠。
“这枚耳钉才会是害死你的原因啊。”
榕野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想取下耳钉,可多洛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见人慌乱才不徐不疾地说道:“摘不下来的哦。”
“你只要不背叛我就不会出事,还能当上海里家长,有得必有失,有什么值得害怕呢?”
榕野骨眼神复杂,他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而后主动抛出话题想要缓和略显僵硬的气氛:“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离开这个地方不是吗?档案的人应该不在这里。”
她闻言偏过头,锐利目光越过青年径直望向不远处,纤长的指勾着长柄伞抬起,撑开挡住仿若虚影晃过的红光,回荡在变换的室内,警报刺耳尖锐,拉响急促的心跳与脚步。
“‘通道’被打开了!有入侵者!”
“入口这里没人!继续搜!”
“东区没有找到入侵者!”
“报告!南区也没有看见!”
嘈杂的人声与电流杂音不断的对讲仪混杂在一起,一股脑钻过耳膜,不管不顾,唯恐不能把人吵死。榕野骨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手心冒出冷汗,他转头刚准备询问多洛塔,就被人死死捂住了嘴。
榕野骨:!
救命!他被挟持了!
“是我,别说话。”多洛塔一记眼刀甩过去,确定人老老实实地闭着嘴才慢慢松开手。她收起伞,方才的举止只是为了防止强光伤到他的眼睛,等人适应就没有继续挡着的必要了,“他们现在看不到我们,你可以放心。”
“但这种状态也不能一直维持,不然我可能会先倒在你前面。”
毕竟她身体还没彻底恢复。
“……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是认真的,我们得小心点。”
然后嘴里喊着要小心的多洛塔随机挑了一间实验室就拉着他溜了进去,还放倒了里面的研究员,榕野骨不紧深深怀疑,他们理解的是同一个词吗?
再回过神时,多洛塔已经换上了整洁的白大褂,她坐在椅子上,脚尖踢了下昏迷的研究员,脸上是那种无动于衷的平静。
多洛塔站起身,手里还拿着份没看完的资料。桌面上的资料全都堆叠在一起,白纸黑字,看得人头晕目眩,她简单挑了几份粗略扫过,敏锐捕捉到了“融合”二字。
她嗤笑一声,“看来档案还是很喜欢搞这些无聊的实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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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混沌狩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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