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院离将军府北面的角门近,走过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角门外,贾大正双手揣在袖筒里,探头探脑得向这边看。
看到姜沅慢慢走来,他萎黄的脸上挤出笑容,两只青眼圈尤为明显。
等姜沅走近了,他嘴角一咧,亲热地喊道:“沅沅!”
姜沅步子一顿,眉头嫌恶地皱起,没有理会他。
她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递给守门的婆子,道:“劳烦您帮我看着点,别让人靠近,我在这里说会话。”
“成,姨娘可别聊太久。”
婆子收了赏钱,笑嘻嘻地退到远处。
姜沅看着贾大正,唇角紧抿,默默深吸了一口气。
走过去,与他隔着一段距离停下,没有正眼看他,微微拧起秀眉道:“你来做什么?”
她的语气很冷,一看便是不高兴的模样,贾大正收了笑,黄脸一垮,斜眼睨着她:“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说完,抬起手指着角门处嚷嚷:“我是你亲表哥,将军府连角门都不让我进,你还用这个态度对我?”
姜沅抿唇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自从我被你们卖到牙行,就再也没有舅母和哥哥了。”
贾大正不自在地吸了吸鼻子,上前两步低声道:“沅沅,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时候我实在没办法,要是再不还钱,那些人就要砍我一条胳膊......但凡有一点法子,我和我娘也不会把你卖了。”
姜沅的眼圈有些发红,看着他问:“那你好赌的毛病,改了吗?”
自打她成了裴元洵的妾室,每月有月例可领,偶尔也会得些赏赐之物,贾大正声称要还赌债,几次到将军府来问她要银子,她一时心软,攒下的银子都给了他,只希望他还清赌债,重新做人。
可几次过后,那些银子又被他拿去赌钱,姜沅终于看了出来,他这个人已经好赌成性,秉性难改,无药可救了。
贾大正心虚地避开她的灼灼视线,不答反道:“我现在已经在走正道了,最近在学着做生意呢。”
他说的话,姜沅一个字都不会再相信了。
贾大正揣着手,笑嘻嘻又道:“沅沅,你别再怨恨哥哥了。你因祸得福,进了将军府,做了大将军的姨娘,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比小门小户的正经娘子还体面呢。”
姜沅的心口一阵发堵。
不想再跟他说什么,她抿唇瞪了贾大正一眼,转身打算离开。
贾大正赶忙上前几步拦住她,“沅沅,你别急着走,我还没说正事呢!”
所谓正事,就是给她要银子。
姜沅深吸一口气,掩在袖底的手缓缓攥紧,抿唇道:“我没有银子。”
贾大正不相信地呵了一声,高声嚷起来:“大将军战胜回府,满城皆知,官家给将军府的赏赐不少吧,将军回府也一定会给你带东西,你手里头岂会没银子?”
姜沅已下定决心再不会给他一分银子。
就算他没脸没皮地吵嚷起来,让自己丢尽颜面,她也不会退让。
姜沅淡声道:“我与贾家早已没有什么关系,你若是执意让我丢脸,尽管去闹。将军如今在府中,要是他知道你在这里发疯,定不会轻易饶了你。”
一想到裴元洵那个不苟言笑的冷面模样,贾大正的脊背就有些发凉,
他下意识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嘴里却依然不肯认输,梗着脖子说:“你少拿将军吓唬我,你是他的妾室,我怎么说也是你表哥,我就不信,将军能不顾情分治我的罪?”
姜沅看着他道:“将军府尊卑有别,我不过是一个签了卖身契的奴婢,即便成了姨娘,也还是将军府的下人。一个下人的哥哥,要顾及什么情分?”
她所说没有半点虚言。
贾大正斜了一眼那守门的婆子小厮,恨恨地翻了个白眼。
方才他是表明了身份,说自己是姜姨娘的表哥,谁知那婆子压根不让他进门,还是他好说歹说,婆子才勉强愿意去木香院传了句话。
贾大正揣着双手,嘟囔道:“行了行了,不想给我银子就算了,说什么奴婢下人的,听着刺耳。”
姜沅动了动唇,欲言又止,不想再说什么劝诫的话,转身离开。
刚迈几步,又听到了贾大正的声音。
“沅沅,我跟你说,你别拿老眼光看我,这回我是真的做买卖了,府上二爷还是我的主顾呢......”
姜沅蓦然顿住脚步,转首盯着他:“你做的是什么买卖?”
贾大正支吾吾不肯说,只道:“反正能赚银子的,就是现在差了点本钱,要是你给我一百两......”
又是要银子。
姜沅不再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木香院,越想却越觉得不对劲。
贾大正游手好闲惯了,没继承外祖父的半点医术,除了好赌,其他的都不感兴趣,她先前给他的银子都打了水漂,她实在难以想象,他此时竟会浪子回头,学着去做生意?
因着将军战功赫赫,官家看重将军府,赐了裴元浚六品户部主事的官职,将军府的中馈由郑金珠一手打理,裴元浚除了公职外,闲暇时喜欢附庸风雅,饮酒赋诗,府中庶务他从不关心,贾大正即便做什么买卖,也恐怕不是正经营生,二爷怎会去做他的主顾呢?
这事贾大正不肯告诉她,姜沅又不便去吉祥院问裴元浚。
想来想去,打算晚间去一趟将军的院子。
暮色四合的时候,到了慎思院。
叩过院门,却无人回应。
东远从府外回来,要取将军的常服带到枢密院,看到姜沅默默站在院门外,便走过去问:“姨娘要找将军?南安侯府有宴,将军去赴宴了。”
姜沅轻轻点头:“那......将军今晚还回来吗?”
东远:“这个小的不清楚,姨娘先回去吧。”
东远伺候裴元洵的起居,如果没有将军的命令,不会轻易让任何人进慎思院。
姜沅想了想,对他道:“若是将军今晚回来,烦请你告诉将军一声,明日一早我再来找他。”
东远点头应下:“姨娘放心,我一定会告诉将军。”
翌日一早,姜沅比寻常时候早起了小半个时辰,抱着一小罐金银花茶,向慎思院走去。
天光熹微,整个将军府一片静谧。
姜沅本以为裴元洵此时应还未起身,她需得在外面等上两刻钟,谁想,到了慎思院,院门却开着。
庭院中,裴元洵身着单薄玄衣,站姿如松,修长大手紧握成拳,正在练拳。
眨眼间,他左右手倏忽出拳,势如闪电,刚劲有力,拳风凌厉,跨步向前时,虎步生风,气势恢宏。
一套拳法行云流水般练完,他打算去取长刀练手。
转眸时,发现姜沅安静地站在院门处,睁大一双乌黑的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方向。
裴元洵顿住脚步,清冷神色未变,负起双手看着姜沅道:“你昨晚找我有事?”
姜沅点了点头,快走几步到他跟前。
秋日清晨已经十分寒凉,他刚练过拳,额角挂着一层薄汗。
院门处风大,出了汗再吹风,容易染上风寒。
姜沅犹豫几瞬,掏出绣帕,踮起脚来,大着胆子帮他擦去额上的薄汗。
她轻声道:“将军,我那个表哥一向是个不成器的,将军同二爷说一声,万不可掺和他的生意。”
离得近了,女子独有的馨香萦绕身畔。
裴元洵垂眸看着姜沅姣白无暇的脸颊,深沉似潭的眸中微掀波澜。
片刻后,他点点头,沉声道:“我会提醒元浚。”
目的达成,姜沅轻舒一口气,她收好绣帕,把手里的金银花茶塞给他。
那是从剩下的金银花里挑拣出来的,先蒸后晒,清热下火的功效极好。
姜沅提醒他:“将军记得常用它泡茶喝。”
那瓷罐被她用手捂了两刻钟,尚有余温,裴元洵捏在手中,长指不自觉摩挲几下。
说完要事,姜沅便与他道别。
纤细窈窕的背影缓缓离开,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裴元洵慢慢收回视线。
垂眸,杏色绣帕却蓦然闯入眼帘.
是她走时,绣帕落在了地上。
裴元洵弯腰捡起,握在大掌中。
绣帕上的菡萏初绽,娇美纯洁,又艳如丹霞,帕子触感丝滑,堪比水缎,让人莫名联想到女子滑腻嫩白的肌肤,那一晚的耳鬓厮磨......
裴元洵恍然回过神来。
不对,这是她故意留下的?
裴元洵捏紧绣帕,不悦地拧起剑眉。
定是他因她送粥,破例宿在她的院子一晚,她装作无意落下绣帕,好让他看到这绣帕便想起去木香院就寝。
她本就生得貌美异常,若是以后正妻进门,她再有这种争宠的念头,后宅岂能安稳?
身为他的妾室,应当安分守己,规矩懂事,不可有这种心机。
裴元洵沉默片刻,沉声道:“东远。”
东远刚醒来,听到将军的声音,揉着惺忪睡眼走过来问:“主子有什么吩咐?”
裴元洵道:“把帕子收起来。”
东远定睛一看,手里已多了块绣帕——绣工精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想是姨娘的帕子。
东远道:“主子,干吗收起来?想是姨娘无意落这里了,我还到木香院去。”
裴元洵神色清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无端的威势霎时笼罩头顶,东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道:“小的多嘴,我这就收到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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