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春风楼烟雾四起,熏黑的浓烟与片片雪花杂糅,楼内四处响起尖叫。
“杀人了!”
“走水了!”
“杀人了!”
身穿绒锦华裳的一位妇人倒在血泊之中,春风主楼,大厅梯台中央,化着浓妆艳抹的老鸨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杀。
一击毙命。
南栏阁内,芍药正一点一点地收拾自己的行囊,听到外面的尖叫声时,她手顿住,放下刚拿起准备饭进去的衣物,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拉住一个正在惊慌逃串的人,冷静问道,“外面怎么了?”
“杀人了,妈妈死了,还死在大厅内!官兵马上要来了。”那人急促说道,十分慌张。
闻声,芍药愣住,拉住人的那只手卸力松开,那人赶忙逃走。
愣了不过一会,芍药镇静下来,赶紧关上房门,身子背在门后,内心一下子慌乱,她看着床榻上的行囊,脑中思绪万分。
一大早,妈妈说,有个无名氏给她赎了身,未留姓名,未说缘由。
最后,妈妈又向她追讨了一箱子首饰,当场给了她卖身契,芍药才真的相信自己是真的被人赎了自由身。
可怎么一天不到,春风楼就发生这样的变故?
芍药深吸口气,逐渐平静下来,她走到床榻边,继续将自己的衣物一件一件装进去,动作有条不紊,但较原先加快了速度。
手碰到一串玉手镯时,冰凉的玉镯子似刺一般触醒芍药,镯子翠绿透亮,显然成色极好,这是成欢临走时偷偷塞给她的,平时她没舍得戴。
幸好成欢已经走了,还走了半年,芍药轻轻松了口气,她听成欢说过,梁王待她极好。
思及此,芍药又继续加快动作,将镯子套在手腕上,赶忙收拾行囊。
她得离开,她很早很早就想要离开了。
之前,她把希望寄托在东厢房,如今,她只想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
那夜,雪又下了一夜,只是从原先的鹅毛大下到只有淅沥沥的小碎籽。
大雪能滋养来年的田野水库,但冰籽粒儿一粒粒砸下去,却会损坏庄稼田地。
这场大雪,终是下成了灾难。
王宫内,此时的雪还是轻飘飘的雪花,较傍晚小了不少,但寒风一吹,人还是冻的发抖。
伊人殿外,楚曜容穿着厚重避寒的玄黑金赤锦线大氅,脚下一步一踏地往殿门内走去,步履稳重,不急不慢。
但他面色微沉,一手拿着珠玉把玩,一手紧捏着拳头。
身旁带路的宫人屏住呼吸,一丝一毫都不敢发出声响惹怒了这位王。
临到门口,门内一缕清幽的飘香从门内悠悠散出,殿门并未完全关上,金楠木门窗外,依稀可见殿内明黄的灯光隐隐亮着。
楚曜容就在门口停住,身旁宫人正准备推门叫喊,被楚曜容挥手制止。
目光紧盯着门内,楚曜容又朝宫人挥了两下,宫人会意,随即解脱一般,连忙退下。
楚曜容从不喜欢有人跟着他,特别是见那些个美人的时候,多此,宫人们十分了解。
雪一片片下着,门内的的一道妙影绰绰约约地端坐着,楚曜容站在门外,身子笔直,透过两门之间的缝隙,看着里面那道身影。
那身影的主人不知在想何事,就那样坐着,大半时间,一动也不动。
见状,楚曜容眼神又黑了几分,他在将珠玉紧抓住放在入袖下,推开门,抬脚进去。
殿门忽的一下子被推开,上好的金楠木门吱呀一声响起,冷风从身后迅速灌入,成欢冷得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回来后,脱了披肩,她就没再换衣裳。
没心思换,也没来得及沐浴更换。
“梁王有心赠孤美人,可美人倒似乎怆然若失?”楚曜容直接闯入,成欢心中惊讶,连忙转身跪地行礼,“王上。”
玄色金丝长靴停在眼前,成欢将头低下。
这个君王,白日对视时的眼神,成欢尤为深刻。
楚曜容走近,微微弯腰,低头俯视着脚边的女子,神情默然,凉薄启口,“午门外,你是在朝他跪谢,还是在跪求?”
虽是问话,但言语之间并未有对回答之人的好奇。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成欢愣了下,将身子低得更甚,匍匐着,回道,“禀王上,奴是在跪谢。”
轻轻的一声冷笑在头顶响起,成欢头皮一阵麻意,听到那人又开口,“抬起头。”
声音依旧冰冷。
成欢犹豫了下,但也只一会,她微微抬起头,眼睛向上望去,就看到一双猩红的双目。
成欢心中一跳,下一秒,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掌捏住了她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将人从地上抬起,窒息感猛烈地袭来。
成欢脸色霎时煞白,空气在一寸寸减少,她拼命挣扎,努力想要扳开那只窒息她喉间的手掌。
楚曜容没有丝毫动容,身子更近一步逼近,直抵到女子身后的镜面梳妆桌前。
桌面的东西碰撞时稀碎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楚曜容直视着她的眼睛,目露狠色,切齿逼问,“跪谢?你跪谢何事?”
他把她送进这个不知是地狱还是深渊的地方,有何需要跪谢?!
“王……王上……”成欢挣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此时脖间已被逼红,她拼命抓向喉间的那只手,试图挣脱。
她还是白日的妆容,只是此时头发在挣扎中散乱,呼吸急促起来,面部从苍白变为通红,仿佛傍晚时分的霞光浮照大地,加上本就艳丽的红颜渲染额间一点芙蓉,此时的容颜在心中被无限放大。
依旧那么美丽,却更加炫目。
楚曜容心中陡然一疼,手上卸了半分力气,他视线转而向下,回避她此时挣扎的模样。
也正是这个回避,眼神落在了她的衣裳上,此时才注意到她的衣裳,五彩衣裙,华贵端庄,多了丝魅惑,又不减半分女子的风华。
这衣裳,一如沈誉送来的其他美人身着的华裳,样式类似,毫无例外。
楚曜容眼神微敛,又再次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手掌依旧掌控着她的脖间,只是力道比先前轻微了许多。
留给成欢片刻喘息的机会,“王上……奴只是在跪谢梁王……半载的……栽培。”成欢艰难回道。
她依旧满口谎言,楚曜容嗤笑一声,手上又加重力道,语气低沉,“满口胡话。”
他就应该直接掐死她,对她何必心存怜惜。
想着,楚曜容手掌又渐渐加重了力道,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向成欢袭来,这次似乎更加致命。
嗓子压抑着喊不出声,成欢瞪大着眼睛,拼命一搏,努力从喉间挤出两个字,“子……慎……”
“慎”字几乎微不可闻,但刹那间,喉间突然得到了解脱,那人看着她在说出这两个字后,瞬间放手。
再一次得到喘息机会,成欢猛烈咳嗽起来,她大口呼气,身子下滑,跌坐在地,生命又再一次活了过来。
沈誉说的果然没错,这人听到这两个字确实会放她一命。
白日午门雪地旁,沈誉在她耳边说,“危机时刻,你喊那人‘子慎’,许能保你一命。”
想到这里,成欢卸力般坐在地上,低着头,喘着气,面色低沉,眼神晦暗不明。
楚曜容松开手后,脸色比之前更为阴沉,他就站在原地,低头俯视着她在可怜地喘息呼气,半晌,楚曜容弯下腰,半蹲在她面前,抬起她的头颅,逼迫她抬头。
陌生却炽热的手触碰她的下颚时,成欢陡然清醒,她迅速藏起自己的低沉神色,露出对面前人的惊慌与恐惧出来。
这个男人,绝不是传言中那般颓靡无用。
楚曜容本就一直注视着她,而人换脸的速度终究是难以快过视线的光。楚曜容就看着她的面色在一瞬间改变,但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此时,楚曜容看着一清二楚,他唇角冷冷勾起,“他叫你喊的?”
这个他,二人心知肚明。
此时成欢也不再说谎,直言道,“是,梁王告诉的。”
审时度势的能力倒是挺强,楚曜容微勾的唇角逐渐变得低沉,他细细打量她的面容,忽的冷笑一声,“你可知孤的字,如今能喊的人都死了。”
闻言,成欢眼神凛住,身子僵硬。
楚曜容站起身,沉着一张脸,神色木然地低着头看着她,心中大致猜到沈誉的送她过来的用意。
她像她吗?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像她吗?
呵。
根本没人知道,其实是那个人像这个满口胡言的女人罢了。
但一切看着,无论如何说明,都显得他如今那么可笑。
转身离开,刚刚还握着她雪白脖间的手掌缩回衣袖之下,掌心似炭烧般火热,楚曜容紧握成拳,甩于身后,大步朝外走。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外面的雪花带着冰凌,呼啦刮刺着人脸。
楚曜容在门口停下步子,抬头看向天空,冷风呼哧,雪凌子随风舞动。
见状,楚曜容眉心蹙起,脚下步伐加快。
这雪怕是要成灾。
……
良久,清晨的微光亮起,嵩阳殿内的烛火才停下。
另一边,同样刚熄下的还有梁王府书房的灯火。
季武在旁,低身弯腰递过去一封信件,向座位之上的男人禀告道,“居伊人殿,昨晚王上并未夜宿。”
高位上的男人正拿着笔,闻言,笔下微顿。
季武继续道,“但王上喊了农令司送的美人到嵩阳殿过了一宿……”
沈誉穿着湛蓝闲服,端坐其中,听着季武的汇报,一点点沉思。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季武差不多汇报完毕,最后说道,“春风楼走水,老鸨当众身亡,卫林军没有找到线索。”
想到什么,沈誉抬眼看他,“李芍药呢?”
季武答,“已照您的安排,安置西郊外院。”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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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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