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泽行转进院内,角落里四个人围着一只鸡,都朝他看过来,脸上都是带着笑。
有一种奇异的温情气息。
陆泽行看了看白瑶,又看了看她身边那只十分碍眼的鸡,心里存着那点仅剩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
他努力压住将白瑶扔出大理寺的冲动,对着温渡唤了一声:“大人。”
“不必拘礼,我辞官的折子早递了上去,也就不再是什么大人小人了,”温渡见陆泽行的目光投向白瑶,似乎早就认识的样子,道,“泽行与这位姑娘相识?”
“她是我许久没联系过的远房表亲,”陆泽行磨牙,目光里藏着阴测测的刀光,“没什么规矩,大人见笑了。”
他话语间如沐春风,连眼里都染了笑,心里却早已将白瑶同那只鸡一起,拧着脖子凌迟了八百遍。
在镇国公府行事随便就罢了,哪知道她丢脸还丢到大理寺来了。
此前白瑶不愿意提及自己的身世,光说自己姓白,单名一个瑶字,幼时住在乡野。温渡这时才知道她原来是镇国公府的人。
温渡面上浅笑,心里却存了疑心。
似乎没听说镇国公府有什么白姓的外乡表亲。
“白姑娘性情开朗,我见了十分喜欢,说不上见笑,”温渡浅浅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家教养出的,倒是难得。”
白瑶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能将温渡哄的团团转,使这位鲜少赞人的两朝御史大夫,竟然肯为她开口美言?
陆泽行狠狠瞪像白瑶,随口应道:“乡间粗野小户罢了,不值一提。”
事实上,连陆泽行都不知道白瑶到底是出自哪门哪户。但不用说,那家人一定是倒了血霉,才有了白瑶这样的女儿。
看出了陆泽行言语间的敷衍,温渡也不再说什么,朝白瑶笑了笑,语气温柔:“我还有事,需出一趟门,就先走一步了。”
白瑶弯了弯眼角,正要说道别的话,陆泽行怕她出言不逊,冲撞了温渡,立刻抢先出言:“大人慢走。”
殊不知,自己的举动才更是鲁莽。
温度半身入土的人,看见两个小辈间的小动作,轻笑一声,也不以为意,转身往外走。行走间袖袍鼓风,满身清风道古的高位与孤寂。
吴袁赶忙跟上。
见大人脸上难得一见的笑意渐渐模糊,吴袁心中不觉有些酸涩。世人都说大人心怀慈悲,是真的心怀百姓,权势滔天,赚足了身前名。
也只有跟在温渡身边的他才知,温度不露声色惯了,就算漫漫寂苦再难耐,也不会流露分毫。
吴袁真心希望自家的大人有一日也能享受到寻常百姓的天伦百乐。
正想着,吴袁就听丞相唤他:“吴袁。”
收敛思绪,吴袁应声,“大人吩咐。”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不安定。
温渡下定决心,沉声道,“你让浮禀打探一下镇国公府是否真有白姓的远亲,顺便查查这位白姑娘的身世。”
吴袁一愣,连忙奉命而去。
街坊人马鱼贯,温渡站在原地神色不定,思虑良久,才迈步缓缓往宫门走去。
*
“高风亮节的大理寺,就这么被你折腾成了俗气闹市,你可真是能折腾的,”陆泽行没好气地斜她一眼,“和我走。”
“春儿......”白瑶下意识想找个人跟她一起走,就听陆泽行冷着脸道,“就你一个人,她留下,”大概是不耐烦极了,余下的话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帮、你、看、鸡。”
白瑶一噎,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大理寺前早有人候着,神情恭敬:“少卿。”
陆泽行淡淡颔首,伸手接了那人手中的黑色披风,对比了尺寸,选了较小的那件扔给白瑶。
“我今日正好要出门,就带上你一起,”明明是好心惦念,陆泽行非要说得满口屈尊降贵,“把它穿上,今日风大,等下别给我喊冷。”
白瑶刚磨磨蹭蹭地将披风穿好,见他话里的不情愿,顺水推舟:“其实,大公子没必要带我,我回去养养鸡也觉得很有乐趣。”
“再提那只鸡,”陆泽行冷嗤,“我今晚就炖了它。”
白瑶立马噤声。
为了让鸡多活几天,多下几个蛋,她就委屈自己陪这位大公子走一趟吧。
陆泽行翻身上马,回头见她一脸憋屈,心情大好,“上来。”
上来?上哪去?见陆泽行没有丝毫拉她上马的趋势,白瑶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匹空着的马。
“你不会骑马?”陆泽行凝眉看她僵着一动不动,半晌反应过来,“你不是会点功夫,怎么连骑马都不会?”
没人教就不会呗。
白瑶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会点拳脚”和“会骑马”联系在一块,这明明是两件事。
但白瑶眼瞅着陆泽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着干脆闭嘴不语,将陆泽行惹恼个彻底。这位脾气不怎么好的大公子指不定一怒之下,就把带她出门的念头打消了。
那她就可以免得奔波,好好地宅在后院。
陆泽行见白瑶低头装糊涂的样子,知道她打了什么主意,狭长的眼里带了点隐隐的笑意。
他偏不想如她的意。
白瑶垂着头看紧地面,没料到马上的人突然俯身,揽住她的腰,抓紧牢牢地往上一提,她整个人就被侧身提上了马。
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白瑶斜靠在陆泽行的怀里,下意识抓他的前襟,触及到沉稳的心跳,又烫了手一样放开。
她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却没和男子这样近地接触过,此刻直接成了木成了一块石头。
有披风罩笼,倒也让人辩不出他前面人的身形与容颜,陆泽行扫了一眼,伸手将怀中人掩得严丝合缝。
看不清怀中人的表情,陆泽行也不废话,直接甩了马鞭,“坐好。”
时间也耽搁了不少,陆泽行冷着脸打马疾行。
直到快到南贸易角了,他才发现怀里的人有些异常,勒马缓缓地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白瑶抬起惨白的脸,难得流露出些小女子的娇弱,陆泽行心一软,附耳去听她的话。
“我,我,我想......”
想什么?陆泽行还没听完,就被白瑶猛地一手推开。
幸好他抓稳了缰绳,不然非被白瑶推下马不可!
陆泽行稳住身形,面容铁青地看向白瑶,就见她扭头,“哇”地吐了出来。
白瑶刚刚在后院多吃了几块“春悦白玉卷”,经过马上这通疾风暴雨的颠簸,一张口全吐在了陆泽行的披风上。
“你刚刚都吃了什么东西!”看着那青青白白的一大片,陆泽行脸更青了,甚至隐隐有些发黑。
陆泽行跳下马,解了披风丢掉,“这还没到用午膳的时间,你怎么就吃了这么多东西。”
真是个好吃懒做的馋猫!
见她虚弱的样子,陆泽行皱了眉,伸手要扶她下马,却被白瑶躲开,硬撑着自己蹦哒了下来。
“还不都是因为你,”白瑶吐完,心里觉得好受了些,眼里神采又返回来,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他,“我第一次坐在马背上,哪里知道自己会要吐,你还骑得这样快!”
陆泽行僵硬地将水囊递过去,示意白瑶润润嗓子。
见白瑶似乎气不顺的样子,陆泽行单手抬起,十分不自然地想帮她顺背。
似乎第一次做这种事,姿势十分别扭。
白瑶本身不是娇滴滴地大小姐,灌了口水后,觉得差不多,就直起腰转身问:“还有多远才到啊?”
见她扭头,陆泽行没来得及落下的手下一顿,收手,握成拳在唇边轻咳:“离得不远了,便走着过去吧。”
白瑶板着脸不说话,抬脚就走。
没走几步,就听陆泽行喊住她,“错了,不是这个方向。”
她被裹在披风了,不知道路很正常,白瑶脸不红心不跳地掉头,在即将与陆泽行擦肩而过之时,又被喊住,“错了,不是走那——”
“到底怎么走!”白瑶恼羞成怒,龇牙咧嘴地朝陆泽行吼。
大概是因为太过愤怒,连肚子也抗议地“咕”了一声。
在一片寂静里,尤为清晰。
这肚子怎么不争气。白瑶捂着肚子,红了脸,那神情要多悲愤就有多悲愤。
“走这边,”陆泽行下颌微侧,指路给她看,也隐去了唇边忍不住勾起的弧度,“是一条小巷。”
白瑶顺着看过去,果然看到一条道。
它处于熙攘街道的一侧里,又细窄,不仔细看,容易将这处直接当成店铺略过去。
因为阴僻,墙沿上生了青苔,有水汽在上面凝结成珠,接二连三地滴在道间坑洼不平的水窝上,荡出回响。
白瑶懒得避开水溏,泥水星星点点溅在裙摆上,看得陆泽行直皱眉头。
小巷的尽头就是南贸易市。
京城有四大市集,分别是东街,西巷,南北贸易角。
东街书香气重,多为茶馆,书楼;西巷灯火通明,靠江傍水,景色宜人,节日时尤为热闹;北贸易角大都卖一些布匹油盐等日用物件。
而南贸易角因为处于京城最偏僻的拐角,其中商贩的水平良莠不齐,管理疏松,所以是四大市集中最繁杂无序的一个。
说它鱼龙混杂,是因为这里什么都卖,各取所需,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有钱人来这能买到前朝宝藏,苏绣绝品,满载而归。没钱人逛逛物美价廉的路边摊点,随意尝几个也能捧着肚子回去。
白瑶就是后者。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情不自禁地向着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走去。
选了最晶莹的拿下,白瑶咬了一口,手往腰间一探。
空的。
农妇看白瑶拿了就咬,腰包摸到半天都没翻出半个子,又见她穿了披风连脸都不露,以为又是来吃白食的。
好啊,都看她好欺负!农妇气沉丹田,扯着嗓子嚷嚷:“姑娘,你还没给钱呢!”她嗓门大,瞬间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白瑶含着一颗山楂,眼睛眨巴眨巴,转头看向陆泽行。
“别看我,”陆泽行脸色难看,低声道,“我出门是为了查事,也没带钱两。”
“丧良心啊!”农妇耳朵尖,将话听了去,没忍住嚎了声,站在原地快哭了。
小本生意赚钱不易,怎么总遇上吃霸王葫芦的啊!
白瑶:还没付钱,我就不付钱哈哈哈,因为太馋了,都都来不及付钱了,馋了,尝尝!
陆泽行:......别发语音,给我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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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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