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行是走了,但他留下的那把刀还月色下泛着冷冷的凶光。母鸡忌惮刚刚那人的凶神恶煞,一直安静到了天明。
一夜好梦,白瑶起床后,见它一动不动地呆在窝里,顺了顺毛,夸了句:“真乖。”
被正巧出门的陆泽行听见,声音裹了昨晚的怒气,冷嘲道:“呆若木鸡。”
这人怎么一早就这么大火气?白瑶奇怪地看他一眼,记着昨天他的好,便出言留他:“你没吃早膳,吴袁在做了,等等大家一起吃吧。”
“昨天陪你浪费一下午,就真当我平日闲暇了?我今日有事,就先走了。”话是这么说,陆泽行还是勾了勾嘴角。
他甩袖往外走,听身后白瑶“咦”了声,“刀怎么在地上?怪不得吴袁找了好久。”
步履不停,陆泽行面不改色地走远。
“是啊,可真是怪事,刚刚只是刀不见了,现在连碗都没了,”吴袁单手挥着锅铲,叉着腰地从厨房出来,“难不成昨夜这进了贼吗?”
放眼京城,估计还没有哪个贼敢进大理寺行窃。
吴袁只是随口抱怨,旁边一人一鸡对视一眼,莫名心虚。
白瑶笑哈哈地打马虎眼,见春儿拿着衣服过来了,急忙转移话题:“春儿你真巧手!”
“小姐过赞了。”春儿红了脸。
“这衣裳也忒小,是给谁的?”看那小袄正好卡在母鸡上,吴袁顿觉新奇,笑出了声,“好看,好看,我第一次看鸡穿衣服,太好玩了。”
这只鸡浑身雪白,身上的袄也是白色布料,穿起来想一团插了梅花的雪球,似乎第一次穿衣服,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倒显得笨拙可爱。
“现在你也是有衣服的母鸡啦,”白瑶也忍不住笑了,“可得努力下蛋啊!”
阳光亮晃,倾撒下来照在眼前,吴袁看着就觉得心暖,不觉想自驾大人如果在这,也一定会被这位小姐逗得笑出来。
只是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让浮禀去查这位小姐的身份,吴袁担忧地看了一眼白瑶。
他第一次希望大人什么异常都查不出来。
*
连着当值了三天,蒙深总算得以歇口气,借故出宫一趟。
这次换便服,蒙深特地提醒自己记得带上了令牌。不然郡主又说不信他,这来来回回的,得耽搁多少事情。
他才走出宫门,就见一个瘦高的青年站在树下,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便远远唤了一声:“姬允,你进京了。”
姬允眉间紧皱,见到蒙深,笑了笑:“蒙副统领。”
也不知道这位年轻人有什么郁闷的,从蒙深第一次与他见面开始,姬允就是这么一副总是郁结于心的愁容,连笑起来都带着苦涩。
“白夫人安好?”蒙深客套了一句。
“母亲无恙,”姬允眉间皱得更紧,声音沙哑低沉,“这次命我进京,将镇上筹集的各方物资押送进来。”
蒙深知道他说的物资指的什么,面色无异:“都办妥了?”
“嗯,都按类分好了。”姬允还是皱眉。
再豁达的人,也看不得这样对愁颜,蒙深朗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你愁什么?论起来,郡主才是以身涉险的那一个,再说,有我们在前思虑周密,就算事情败露,也怎么都查不到你头上。”
姬允声音涩涩:“我知道。”
就是因为他知道,才更良心难安。
当初答应参与这件事的谋划,蒙深就没打算活着回头。
他早年被白展救下,又受白将军的举荐,才有之后跟在陛下身边的荣宠不断。但性命之恩最大,白夫人求到他这,蒙深断没有拒绝她的道理。
陛下今年对他十分信任,所以不论最后事情成还是不成,左右对两边都有亏欠,蒙深无颜独活。
而且他今日要去两个地方,时间紧,没时间和姬允多谈,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也就算尽了情分。
蒙深正想先走一步,就见姬允犹豫半天,开口问他:“我知道母亲让大人想办法骗郡主去梅宴,但无论怎样使什么法子,都不要伤到郡主。”
就凭这一件事,他就亏欠白瑶太多了,不想她再受其他的伤害。
蒙深却是一脸震惊:“夫人何时与我说的?”想起还放在白瑶的那封信,“难道是在托郡主带进京的那一封信里提到的吗?”
姬白氏怕驿站传信出错,时间又久,就让白瑶进京时顺带了过来,好让蒙深及时安排。
“正是,”这反应,姬允面上显出疑惑,“郡主不是早就到了吗,蒙大人怎么好像毫不知情的样子?”
“坏了!”蒙深当时以为不过是寻常家信,再加上年关里宫里守卫加派了一倍,他脱不开身,就耽误了这么久。
蒙深当即一跺脚,转身疾行,“公子慢走,蒙深先行一步。”
姬允站在原地,见他这样慌乱,心里也是一紧。身边有卖灯笼的小贩凑过来问他:“公子买个灯笼吗?快过年了,给家中姊妹带个礼物呗。”
听这话,姬允下意识伸手探向腰间,探到一半,蓦地顿住了,哑声道,“不必了。”
年关在即,满城灯火,谁不是欢天喜地,这位公子却是满目伤痛。看他转身离去,小贩奇道:“公子不过年吗?”
姬允脚下的步伐一顿,低低地“嗯”了一声。
“呸,借口!”小贩啐了一口。
不想买灯笼就直说,何必找这个借口,小贩转身继续吆喝:“买灯笼喽!红红火火,祝各位爷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小贩还没走几步,就看刚刚的公子又折了回来,往他手里塞了一两碎银,挑了一个最红的灯笼。
“这位爷,我还没找钱呢!”小贩反应过来,冲着姬允的背影喊。
“不用了。”
小贩愣了愣,问身边人:“我刚刚那话是不是说的特别好啊?”要不然这位公子怎么特地回头来买他的灯笼。
“也就一般吧,”身边人笑笑,“依我看,你那话不过正巧对上了那位公子的心事,他不差这点钱,随意买个,聚聚运气也好。”
小贩不信邪,又将那话吆喝了一阵,果然没再卖出一个灯笼。
怎么不灵了呢?小贩不解地摇摇头。
*
有人轻轻进门,往侧间走,陆泽行余光瞥见来人身穿官服,以为是班正,就没抬头,提笔接着整理宗卷案情。
过了会,见班正还没出来,陆泽行皱了眉,抬头正想开口,就见班正兴满脸喜色地冲进门:“少卿,我发现——”
班正刚刚与鲁倧发现了对案情处理十分有用的信息,正想和陆泽行报备。没想到一看到进门的是他,陆泽行眼中寒光乍起,带了雷霆之怒。
“刚刚进侧间的不是你?”陆泽行想起那里放了什么,胸口怒气翻涌,几步跨到侧间。
果然,房内的窗户大开,正顺着寒风左右摇摆。
班正见状大惊,拉开暗格,心里咯噔一声,出大事了,“少卿,暗牢备用的钥匙不见了。”
“来人!把大理寺团团围住,一只飞鸟都不准放行,”陆泽行向来冷静,此刻神色里难得到了点阴沉可怖,“班正,随我去暗牢。”
敢来大理寺截人,他倒要去看看,是什么人有这样浑水摸鱼的胆子。
暗牢昏黑,迎面全的带着潮意的寒气。
蒙深皱了皱眉,定睛细看每一间牢房,终于在尽头的一间找到了李权,“李大人,你还好吗?”
“蒙副统领!”李权手脚并用地爬近牢门,急了,“京城部署全靠您,这个时候,您可不能出事,我不值得统领以身犯险,快走!”
蒙深也知道危险,“大人受苦了,此地不能久留,大理寺固若金汤,我一个人进来已经十分费力,恐怕带不了大人走。”
“我不能走,走了反而打草惊蛇,连累带您身上,”李权蓬头垢面,眼神却坚毅果敢,“统领放心,就算只是为了白将军和郡主,我李权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说出哪怕一个与内情有关的字。”
“大人深明大义,蒙深佩服,”蒙深叹了口气,“只是您的案件被大理寺按下私审,外头不知道事情查到什么地步了,我只能冒险来问问。”
李权冷哼一声,面上浮起讥讽:“我不说实情,他们也束手无策,似乎查到了点蛛丝马迹,但照他们的速度,年三十前破不了案,不足为惧。”
这样的话,蒙深就放心了。
听到外头的风声,蒙深神色微动,握住了李权的手:“大人保重。”
“不用管我,我身死不足惜,”李权连连推他,“快走啊!”
蒙深咬牙,转身奔出暗道。
虽然蒙深不曾耽搁一刻,却还是被陆泽行调派的人马堵住退路。若是硬闯,恐怕会将事情闹大。
不到万不得已,蒙深不想暴露身份。
只能赌一把了。
扯下衣袖蒙面,蒙深纵身跳上屋檐,潜入后院。
陆泽行和班正赶到,只看到被人打昏过去的狱丞。班正上前将他摇醒:“方毅,方毅!”
方毅悠悠回神,神色焦急地向他们大喊,“陆少卿,有人进了暗牢!”
陆泽行目光沉沉地看着紧锁的牢门。
岂止进了暗牢,看这样子,人家已经走过一个来回了。
手脚倒是快。陆泽行抬眼,眼风比利刃更尖锐,嘴角下沉:“班正,你查点暗牢的痕迹。”
“其余人,给我一处一处地搜。”
天罗地网,那人跑不了。瞥向一墙之隔的后院,陆泽行面色凛冽,旋身翻过去。
他怎么忘了,后院,还有一个叫白瑶的异数。
陆泽行上心了,所以,此异数非彼异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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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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