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亦绯天自魂魄抽出体外,只眼睁睁看着老李头的躯壳埋在层层石块碎木之下,而白瑕的身影一瘸一拐、近乎难以置信地向他走过来。
魂魄的视角跟参与其中的视角是不一样的。
他作为“老李头”时,各种受限,老李头听不见看不见的东西他也听不见看不见。老李头挪不动,他也挪不动。老李头要救人,他就必须要救人。
而他甚至不知道限制他去救人的那股力量,究竟是“老李头”的意念,还是幻境的意念。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说是幻境,却又很真实,无处不充斥着意念之力。那些意念很杂,不止一种,不属于同一个人,又好像在被同一种力量压制着,循环往复,相互制约平衡,同样也不得超脱。
他们这些外来者就好像寄生者,暂时被接纳住进这些壳子里,也同样要受那股力量制约,不允许他们做出超脱“角色”的行为。
意念,制约,好像在相互拉扯。
“寄住”的壳子受伤、死亡,却也对他们没有什么影响,反倒没有了枷锁似的,他更能看到“真实”。
譬如,此时他灵魂的状态就是他自己的样子,一身红衣,一双细白的手,虽然看不到、但摸起来还是柔软年轻的脸颊。
譬如,他看见白瑕跪在身侧时,看到的是一个年轻清澈的灵魂被封在一层纸壳里,跪在塞满败絮的纸壳子旁边。
再譬如,那些跟他们有过接触的伙计,身处幻境时只觉得他们跟真人别无二致,实际上他们只是纸壳,像纸扎人一样的纸壳。
里面空空如也,没有灵魂,没有草纸,甚至连败絮也没有,连一句“行尸走肉”都说不上。
还有,他不知他人看到的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原先他是个盲人。
现在他所看到的世界,是一小块混沌。
到处都是阴气浊气,一团又一团带着尾巴的东西像彗星在宇宙中不断穿行游走,没有生机,没有活物。
唯一可以称之为活着的东西,就是青敛和白瑕的灵魂。
看壳子里那个孩子哭得那样伤心,亦绯天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像从前一样摸摸他的头发。
然而,修长的手指就这样半透过不知所谓的纸壳和真实鲜活的魂魄。
亦绯天愣了片刻,随即收回手,无奈苦笑:“这算是淘汰吗?”
可能所谓的“真实”就是这样吧。很残酷,很清醒,也很无奈。
人都想跳出樊笼,超脱规则,以为超出本身存在的维度便无所不能,实际上,“超脱”也意味着“无从干涉”。
因此,亦绯天不想成为离,不想做那唯一的神明。
他很知足,真的。
看到白瑕为了救他,手磨破了皮,指缝里渗出鲜血来,他心疼极了。
当心爱的小徒弟血淋淋地跪在他身前时,他便无法心安理得高高在上地站着。
“小白……”
身旁的气团穿过,意念之力似有所感地停顿一瞬,又被催促着去往其他地方。
亦绯天有些恍惚。
继而沉思,继而沉默。
白瑕和青敛在火盆前谈话。
火焰摇晃,他把手放在上面反复穿过,又撑起脑袋,漫不经心听着。
青敛被瞧不起,他看着医生纸人离去,认真思考用火盆把它烧了的可能性。
白瑕认真看着青敛,在对方略微震惊的注视下说他要去找生机草。亦绯天跃下来,轻轻捏了捏白瑕的脸,轻快地说:“那便去找吧!”
无人听见他的声音,他也自顾自回应着。
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一如当年的离君,那个太孤独、太冷漠,也太可爱、太有趣的神明。
白瑕在外面寻了三日,青敛在庄子里哪也没去,守着两个伤员三日。
白瑕在尝试,亦绯天也在尝试。
师徒三人的思路非常简单,而且空前一致:既然“幻境”本身也是由其他力量构成,那就一定能被灵力法力其他东西影响;
既然能被影响,就一定有办法做更多事情。
——我可是万华境啊。
——我可是他的徒弟啊。
终于,在师徒三人齐心合力影响到念力平衡时,亦绯天还是见缝插针地在悬崖峭壁上长了株生机草。
“绝处逢生!”白瑕欣喜极了,扑上去,小心翼翼地摘了,又郑重地包好,温柔耐心得如同对待一名初生的婴儿。
亦绯天在旁边筋疲力竭地舒出口气。
白瑕忽然小声喊了句:“师父?”
亦绯天:“……”
白瑕东张西望:“师父,是你在这里么?”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在无人应答的空旷中,白瑕只得背好包袱,重新一瘸一拐地爬回山坡。
亦绯天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理解一切。
他曾经很多次,在二十一世纪,在重生以后,时常觉察到冥冥之中谁人对自己的帮助。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轻声叹息。
徘徊于世外的牵挂之人啊,你可曾、无数次,挽救我于水火?
你又如何地、拼尽全力,才得以让我听见一声微弱的、回响?
又到给爷爷烧纸的日子了
新春佳节,天上人间,俱此团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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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天门五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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