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天门五残(十三)

天门关前又搭起了红戏台。

鼓声隆隆,萧风瑟瑟。

台下寥寥几人,除戏班子本有的人员,再无其他观众。

这是这个戏班成立以来人最少的一次,然而,也是最隆重的一次。

在天门关,戏曲礼仪以三重飞云花顶、三层台阶、三拜三谢为最高。历史上配得上这等规模的曲子只有三个:《南柯梦》、《百鸟朝凤》和《化蝶》。

《南柯梦》讲的是沧桑变换,《百鸟朝凤》讲的是匠心传承,《化蝶》则是一个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

爱情,看起来是很肤浅的东西。有的人不太认可《化蝶》与其他两个相提并论,认为《化蝶》只是矫揉造作。

但每一个看过《化蝶》的人,都不会否认这种并列。

对于任何艺术表现形式来说,其题材并不重要。

一场戏真正的魅力在于它的情绪感染力。

不是要让人懂它的起承转合,而是要让即使懵懂孩童也能感受到那种如泣如诉的情绪。

白瑕从来都不是对情绪敏感的人,然而,此时此刻,他看着台上人挥舞着水袖,眉目间写满离愁别绪,心里忽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诚然,他不懂爱情。

可这折戏,唱得又如何只是爱情。

月上梢头闻捣衣,眸光几许,谁家幽笛声。

他想到了周家他幼时的际遇,想到那条野狗,想到硬邦邦的馒头。

想到白夫人的笑颜,想到那道护周家万全的同位双符。

他想到流云宫,九千阶,涤尘居。

想到红色一片明艳如火的广袖,那人笑起来沾染上的烟火气,和他身后荡涤如新的青山。

他又想到这个幻境。

不忍一纸负深情,野鹤流云,脉脉向谁依?

此时的天门前,好像只有四个人,又好像有很多人。

锣鼓喧天,热热烈烈,纵使他不能如亦绯天一般看见此时动荡的浊怨相逐之景,也能隐约感受到冥冥之中奔腾不息的千军万马。

将往昔,唱与活人,唱与鬼神。

戏一开场,不唱完不肯归。

台上红衣泣血,正唱到生离死别之时。

白缎悬梁,似留恋似决绝。

恍惚之间,她回眸一看,似乎看见了心上人向她走来。

她伸出手,不知看见了什么,忙忙几步追上去,又绊倒在地。

泪水蓄在眼眶里,盈盈闪烁,迟迟不肯落。

她声音凄如厉鬼:“郎君呀,你回来啊——”

尾音如珠串滑落,又如飞瀑流水一跃千丈。

白瑕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明明,明明什么也没有,连乐声都凋蔽,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为什么,泪水还是如此肆意地奔涌而出呢?

他不自觉伸出手,茫然按住胸口,呆呆望着台上,好像一片空茫,一片寂无。

该如何形容心口那阵阵钝痛?

——人生如戏,声声催人断肠。

天上不知何时起又簌簌地落了雪,一团团的,飞絮一样盖在满地白绸上。

纷纷扬扬,又极其不均匀,潦草之至,恍若草草拟下的结局。

……

白瑕端了杯热水,问:“你还好吗?”

自从那出戏唱完,青敛便坐在窗前,一言不发。

他身上红衣早已换下,裹了被子,闻言转头看了白瑕几晌,一双深沉的眼眸里好像藏了很多东西。

白瑕只觉得被无底深渊注视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杯中热水险些溢出来烫伤手。“你……”

青敛蓦地一笑。随即用口型一字一句对他说,我、发、不、出、声、音、了。

破烂的瓷器,终究碎裂一地。

青敛轻轻勾起唇角,并不苦涩,并不荒凉,仿佛只是真觉得很有趣而已。

在他决定唱《化蝶》的时候,那团黑雾又来了。

直接闯入了他贫瘠的梦里。

他那时才知道,一旦开口答应,便是默认了以他的声音作为代价,换他人活命。

而落川当年必定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后面的事不再能由他。

幻境要他们走的剧情已经全部完成。

后面他们只能看着天门关的戏渐渐没落下去,落川重蹈覆辙,走了老李头老路,甚至更惨——

故事的结局里,落川带着剩下几个哑的哑残的残的人,带着老李头的骨灰四处流浪,做起了杂耍。

有那么一天,他终于能登台,扮演一个花旦,台下人嬉笑着指指点点:

“你看,他演得好像个真花旦一样。”

《化蝶》对应《梁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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