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仙尊坐了片刻,在桃花香弥漫满山的时候悄然离去了。红衣人动了动手指,红色的花瓣纷纷从天上坠落下来,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若想千杯不醉,便可千杯不醉。
他装着醉了的样子,躲荆石冼的问话。现在,他睁眼望着亭子绛红的横梁,很茫然。
红色的花瓣还在舞着,落到他的脸上、地上、泉水中,如溢开的桃花香一样散落在各处,大有把整个缭云峰埋了的架势。
青敛出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的时候,正看到花瓣从自己缓缓落下。青敛挽起袖子接了一片,无言抬头,却见空中飘着数不尽的桃花花瓣,花瓣跟随风的脚步,上下翻飞,越过青敛的指尖、越过水壶、越过花丛与屋檐,飞过溪桥与山涧,飞往更远的地方。
青敛放下水壶,神色急切,小跑到隔壁院落,匆匆敲了敲门。
白瑕很用功,他不像青敛这么有闲情逸致,只想好好修炼,有朝一日超过周笑腾,超过其他人。
他本来并没有什么争斗追逐之心,但因为周笑腾——因为有他的存在,白瑕实在被恶心到了,他暗暗发狠:若有朝一日他能够超越他们所有人,必要匡扶正义,抹消世上所有阴暗恶心的事情。
青敛浇花的时候,白瑕正在打坐。
他已经练了基础心法好几天了,按理来说这本心法非常容易上手,一两次便可感受到天地灵气的流动,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白瑕一直都感受不到那些所谓的天地灵气。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就在刚刚,他好不容易觉察到一星半点的光在隐隐约约地闪烁了。
白瑕忍不住激动紧张:那应该就是天地灵气了吧!他终于能看到了!
还没等他伸手触摸到,这种感觉却被突然一下打断了。
“咚咚咚!”
有人敲门,白瑕不想也知道是青敛。
亦绯天的性子,要么不敲门,要么敲得很有礼貌。只有青敛会敲这么急而短促。
白瑕发了一瞬间的火,那火还没来得及蹿高就偃旗息鼓,他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打开房门:“何事如此紧张?”
青敛指了指天空:“天上在飘桃花。”
白瑕看过去时,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满山都在飘。”
白瑕依稀记得,传言中玉挽仙尊和桃花关系匪浅,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他还没出现花就先到了。
像一根羽毛轻扫过心尖。
只是那时的桃花还是偏粉的颜色,远没有这么浓烈。
这铺天盖地的绯色桃花瓣,简直像是一场血雨。比起繁华,更似灾难。
白瑕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不好的东西,一下子脸色煞白:
“师尊呢?”
两人在两亭找到亦绯天的时候,亦绯天几乎快被花埋葬了。
亦绯天身上还有些水汽,也不知那花是掉色还是怎么,一碰到水就能把水染得跟血一样,亦绯天整个人躺在花与血水里似的,像极了仇杀现场。
两个徒弟吓了一跳,连忙过去,一个搭起亦绯天是脉搏,一个去试探亦绯天的鼻息。
“你说,不会有谁来把玉挽仙尊弄死了吧?”
白瑕语出惊人。
话是这么说,当他手指伸到亦绯天鼻下的时候却突然真的慌了。
“不是吧?真没气了?”
青敛皱起眉头,缓缓摇了摇头,又神色凝重地望向亦绯天身上的阴阳煞血玉。
人应该没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
青敛试探性地开口:“要不,听听他心跳?”
白瑕慌慌张张正要凑过去,忽然一滞,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这……这会不会不太好……”
青敛一脸正色:“人命关天。”
白瑕:……
好有道理哦,但是为什么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青敛犹豫了一下,快速小声道了句“得罪了”,边凑近了些,手几乎快要贴到亦绯天的心口。
“别探了,人没死呢。抱歉让两位乖徒失望了。”亦绯天凉凉道,一巴掌拍开了某人的手,坐起身来。
“傻孩子,怎么一个两个都没半点常识呢?你们师尊我会这么容易就挂了吗?”
“就是就是!”白瑕无比同意,别人不一定,这个妖孽绝对不会。他要是这么容易就挂了,岂不是很对不起玉挽仙尊的风流名号?
“师尊寿与天齐,自然不会有事。”青敛温声附和。
白瑕奇怪地看着他,只见他低眉微笑,一脸平和,仿佛刚才说“人命关天”的不是他一样。
“是么?”亦绯天捉住青敛想要背后的手,似笑非笑,“我怎么觉得……这位乖徒比谁都想我死呢?”
就是就是!
白瑕心里不住点头,口头上没说出来。
青敛没有挣扎,只是说:“徒儿并没有。徒儿只是担忧师尊的安危,需要确认。”
“行吧。”
亦绯天点点头,竟也放过了他。红衣仙尊松开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在两个徒弟还没问出来的时候先自己解释了。
“刚刚不小心睡着了,做了个美梦,没想到一觉醒来我这澡就白洗了。”亦绯天遗憾地看了眼身上的血色,“也懒得再洗一次了,罢了。”他掐了个诀,直接把身上脏污之处清洁干净,抬头看两个徒弟还站在那儿。
“愣着做什么?两位大仙,都修炼有成了?”
“告辞。”白瑕一个双手抱拳,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
亦绯天缓缓把视线挪到青敛身上:“你呢?”
“徒儿有一事不解。”
“说。”亦绯天往空中抬起手,做了一个“收”的动作,满天花瓣缓缓消散。
“缭云峰为何整个山峰都飞红色桃花瓣?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吧。”
“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亦绯天慢条斯理地说。
“因为我生气了,有点想打人。”亦绯天缓缓扯出个微笑,“乖徒,给你个机会,趁我发怒之前,快跑。”
青敛不敢废话,行礼之后也跑路了。
亦绯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神色阴郁,墨色发丝凌空飞舞,看不见的丝线纷纷显现。
一时间,草不晃了,水不流了,风也不动了。
时间静止了一样,不管是生物还是非生物,全部屏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倒霉催的荆石冼——
到底把他脑补成什么了?!
还把他酒给倒了,岂有此理!
他看上的东西,不要也不能给别人。荆石冼倒好,慷慨赠了万界生灵。
那山,那水,还有那草,它配吗?
憋了半天的气,又恰好碰上两个乱摸乱碰撞枪口的,他已经开始后悔收徒了。
他故意断了气息,就是想看看两个徒弟会有什么反应,结果这两二货一个比一个大逆不道,居然还想摸他?他玉挽仙尊是这么好摸的吗?
但是他能怎么办?一边是对从前自己关爱有加的师兄,另一边是新收的两个徒弟,他能揍谁?
最终,亦绯天一手扯着红绳,咬牙切齿说了句:
“荆石冼,你给我等着。”
水流动了。
一头全身都是白色的鹿缓缓从水瀑中走出来,姿态优雅,鹿角之间顶着一个冰盏。
冰盏并不大,阳光下晶莹剔透,可以清晰看见里面的水。
亦绯天神色淡淡,将缠在指间的绳子绕了绕。
在白鹿向他走来的过程中,那水液面线稳在水平,一点也没有洒。
白鹿优雅地屈起前蹄,昂首将冰盏送至亦绯天面前。
亦绯天顿了一瞬,接过来放到桌子上,收了线。
山上灵物都松了口气,安安静静地小幅度运动着,生怕惊扰了美人仙尊,再惹他不高兴。
并未走远的青敛安抚了一下被灵力波及而受到严重惊吓的花灵,回望着山涧,喃喃道:“断尘弦,能撕裂时空,果然名不虚传。”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了。
白瑕双手交叉在前,正站在不远处,好像已经等他很久了。表情无波无澜,看不出有什么。
“你怎么没走?”
“……”白瑕没有第一时间应答。
这事说出来有些丢人。因为他走到半路才发现最重要的那件事自己还没问。
但是他走都已经走了再折回去岂不是很没脸?
“……等你。”白瑕诌了个理由。
“好吧。”青敛笑起来,状似不经意地问,“等多久了?”
他手指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想着。
如果白瑕把刚刚的话都听了去……
“没多久。”白瑕有些奇怪,但还是解释说,“我其实都已经快到清水居了,回头发现你没跟上来,所以我就折回来寻你了。”
清水居就是白瑕的住所,往里去才是青敛的落红居。
青敛笑笑:“多谢你等我啦。我看你之前好像有话要讲,你是想问师尊这满天的花是怎么回事吗?”
白瑕被戳破了心思,摸了摸鼻子,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可怕。
“诶——花雨怎么不下了?”
白瑕惊讶地望向周围,倒是意外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青敛也不杠着他,闻言顺着台阶哈哈一笑:“估计你是没注意吧,刚刚就停了。”他手搭在白瑕身上,“走,我们回去吧。”
“噢,好。”白瑕对肩上那只手有些排斥,但是没有拒绝,边走边纳闷,“太奇怪了,你说咱们师尊到底怎么回事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说,他生气了,所以我也被轰出来了。”
“哈?师尊连你也轰出来了?师尊不是最喜欢你吗?”白瑕震惊地看着青敛,“完了,我们就不该碰他。”
白瑕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青敛无心再听,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漠然看了眼自己的手。
不是因为我们碰他……
他身上……有别人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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