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看到红衣的时候,白瑕整个人是惊喜的。
他们这个师尊实在不像个会“串门”的。白瑕都做好了亦绯天就这样放着他们不管十天半个月的准备了,没想到前一天还撒气的亦绯天后一天就亲自过来了。
白瑕受宠若惊,恭恭敬敬地请他进屋,准备了一桌子小零食。
亦绯天盛情难却,坐下来拈了一把瓜子。这应该是白瑕从凡间带上来的为数不多的吃食,能拿出来孝敬他这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摆烂师尊,也是不易了。
“师尊辛苦了,师尊要捏捏胳膊还是捶捶腿?”
亦绯天将瓜子放在嘴里“咔”的一咬,手再放到盘里的时候就是空壳子了,熟练得简直令人发指。
他奇怪地看了白瑕一眼,拒绝道:“别这样,我害怕。”
白瑕这次学乖了,知道他没什么耐心,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师尊前来所谓何事?”
亦绯天边嗑瓜子边随意地说道:“没什么,就是突击检查一下看看我两位乖徒有没有偷懒。”
当然是来找你们麻烦的,嘻。
睡到自然醒之后日常无聊了,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两个徒弟,于是心情甚好地前来逗逗。就这么恶趣味。
“呃……”白瑕忽然不作声了。
偷懒倒是没偷懒,进度……倒也没有。
亦绯天看他规规矩矩地坐着,一语中的:“卡壳了?”
“嗯……”
白瑕脸皮薄,亦绯天这样一问就觉得自己好没用,脸已经微微发烫了,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的师父。
亦绯天放下瓜子,“说说,卡哪里了?”
白瑕语塞。
身为流云仙宫一位仙尊的徒弟,入门多时还没做到感知天地灵气,是不是有点丢脸?
但是,即使他不说,亦绯天心里也是清楚的。
白瑕这个孩子,资质并不算好。
那九百九十九阶天梯,他后来才回味过来……这孩子应该是完全靠意志撑下来的。
所以……
亦绯天抬起手,指间轻点,整间屋子突然一下陷入了黑暗。白瑕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亦绯天温和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仔细听……闭上眼,用心去看。”
房间里微微闪烁着点点荧光。
亦绯天另一只手在桌子上弹拨着。
明明桌子上什么也没有,可白瑕好似听到了一段音乐。
那乐段如清泉击石,泠泠淙淙,悦耳动听。又似乎有风轻柔抚摸岸边嫩草,婉转缠绵。
细长的手指上仿佛缠着看不见的弦,在黑暗中翩然起舞。点拨挑揉,富有韵律,又似乎融情怀于天地山水之间。
忽然,有什么从心间流淌而过。
白瑕骤然睁开双眼,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片郁郁葱葱。那道气息正缠绕在生命之中。
“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白瑕激动地大喊。
“静心,屏息。”亦绯天手缓缓放慢了速度,循循诱导,“闭上眼睛,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白瑕平下一口气,认真去“看”。
“有山川河流,有繁花胜柳,有蝶飞凤舞,有鸟语蝉鸣。”
亦绯天声音里含着笑意:“你看到了缭云峰,不错。透过流云大陆往下看呢?”
“往下?”
白瑕有些迟疑道,“我试试。”
黑暗中的小少年紧皱着眉头。
“我看到了一片云雾,然后往下……我看到了宫殿和院落……”
“还可以继续往下吗?”
手慢慢往回收。
少年额头已沁出细汗。亦绯天收起笑意,凝神看着对方。
所谓黑暗,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
可是他没想到,少年的悟性真的有这么好。
“还有……村子和炊烟……”
白瑕咬牙,努力想看清模糊的物象,可是那炊烟与人家好像与自己渐渐拉远,一个女人搀着孩子有说有笑地走远了,看不清面孔。
白瑕头痛欲裂,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要一把击向自己的太阳穴。
亦绯天握住了他的手。
温软湿热的触感传来,白瑕眼前方恢复了几分清明。他睁开双眼,失神地看着红衣人,“我……”
“你累了。”亦绯天温和地说,“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放任自己睡个好觉吧,嗯?”
“我……可我抓不到它们……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
白瑕紧握着亦绯天的手,不安颤动着,难过地快要哭出来。
亦绯天站起身走过来,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视线与之平齐,柔声道:“看着我。”
白瑕愣怔着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它们不会消失,你已经抓住它们了。”
“可是……”白瑕眼睫缓慢地眨了眨,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可是”什么。
精神透支太大,短时间内,怕是恢复不过来。
亦绯天拉着他的手,贴在他自己的胸口:“它们就在这里。”
白瑕喃喃重复:“它们就在这里。”
他忽然眼睛一弯:“我抓住它们了。”
随即倒了下去。
亦绯天眼疾手快地接住他,把他安置在床上。
他坐在床边,响指恢复了房间的光照。半晌,叹了口气。
“若是那个老头在,不知道要有多高兴。”
慕陈自幼入道,入道之时,曾问司命何为“道”的最高境界。
司命说了六个字。
以我心,观世间。
因为觉得自己的道是天下大道,无往不利,适应天下生灵万物,故为最高境界。
说白了就是要心怀天下。
反正他啊,是做不到了。
亦绯天凝视着少年的睡颜,心中默念:“此子来日必成大器。”
落红居内,今天的青敛也在浇花。
落红居在清水居里面,两者之间只隔着道栅栏。落红居内有水榭,水车借水力不时运转,翻滚涤新上下游的水流。除此之外,它还有个重要作用:促进水内生物繁殖,尤其促进鱼类产卵。
青敛没来之前,亦绯天很喜欢来落红居水榭转悠。然后每年吃掉缭云峰溪水里27%的珍异鱼类……
“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亦绯天这样说了一句,但没什么责备之意,从芥子里翻出了一袋鱼食,往缓流的天然水池中撒了一些。
里面有亦绯天哪年间心血来潮随手放进去的大红锦鲤,见到亦绯天终于想起它们了一时间都纷纷现身,搅起水波游来游去,聚在一处等着被投喂。
青敛站着看他吊着它们的胃口,鱼食拿在手里迟迟不撒,有些好笑。
“师尊在等什么?”
“等一个老朋友。啊,它来了。”
青敛循声望去,只见一条巨大又花纹绝美的锦鲤朝红衣人游了过来。锦鲤们见了,都纷纷让开一条水路。
那条锦鲤优雅地打了个转儿,从水面飞跃出来,吻了吻亦绯天的手。亦绯天点头致意,无言地将鱼食投喂了下去。
青敛啧啧称奇:“不知师尊手里的鱼食是哪里来的?”
“这个么,找别的峰要的。”亦绯天晃了晃手中特殊材料制成的小袋子,“仙草峰特制鱼食,灵气丰富,口感极佳,不管是小鱼苗还是老鱼精都喜欢吃。”
青敛哈哈大笑起来。
亦绯天喂完了鱼,慢悠悠问道:“你似乎并不想入道修仙?”
“凡人哪有不想成仙的呢?”青敛绕开回答,“我只是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来到流云大陆,进入流云宫。”
“你很有自己的想法。”亦绯天看着风景,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聪明如他。青敛笑了。
“我想,师尊并非是常人,大概也不会觉得我有何不对。”
亦绯天幽幽道:“好话都被你说完了,我只能训斥了。”
青敛忍俊不禁。
“师尊今日可是不生气了?”
“……别提这个,忘掉它。”亦绯天不自然地解释道,“昨天真的是喝多了,一觉醒来顿时觉得可有可无,也就消气了。”
“师尊昨日与谁喝的酒?”
亦绯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这做什么?想认识认识?”
青敛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方便说吗?”
比起师徒,他们更像一对知己,忘年的那种。
亦绯天默默想了一会,道:“以后会认识的。”
“嗯。”
青敛神色平静,好像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蹲下身子又开始摆弄花草。
亦绯天觉得他看起来不太高兴。本来要说的一句“你真的很喜欢花草”悄然改了口。
“我只是跟他喝了酒,你别……”亦绯天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不开心?”
青敛怔然顿了下,小声嘀咕道:“我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是有人会不开心,但是不开心的那个人不应该是他。
他心里一片茫然,脑子也有些钝,好像一下子什么都运转不利索了。手捏着叶子,拈去尘土——他现在只想抠着尘土玩。
“你选择跟我走,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阁主?”
青敛知道这个问题总不能一直避而不答,尤其是在亦绯天默许他考虑是闲置养性还是入道修仙的情况下。
“最开始是因为阁主。”或许是多年的思考习惯让他已经无法保持思维凝滞的状态,青敛思路立刻清晰起来,选了个对自己而言最合理的回答,“但是逐渐地,是因为仙尊了。”
“哦?”亦绯天笑起来。
他笑起来实在是好看极了,青敛有些不敢看下去。
“阁主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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