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会关闭?”亦绯天不动声色地问。
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对镜宫中所有出现的造物都要保持警惕,尤其对手是自己的时候。
“字面意思的关闭,不过看在你是这么不成熟的我的份上,我与你真心换真心。”对方一直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但这份有余有几分真几分假不好说。
见亦绯天没有立即否决,他接着道:“关闭之后我可以再为你开启,只要你为我办一件事,并且这件事对你来说非常微不足道。”
听完,亦绯天笑了,他从不与人真心换真心。
“这么说,你现在连我轻而易举能做的一件小事都办不到。”
但亦绯天此时也非常虚弱,能做的事情相当有限。对方是自己的后期,也就是他说的成熟阶段,究竟有什么是自己能做到而对方做不到的呢?
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了。
“办得到办不到是相对的,你拥有一些东西同时就会失去一些东西,很公平。”对方拿起一缕头发绕在指尖玩,“你在一开始就遇到我,其实是一种幸运。游戏规则下像我这样愿意和你谈公平交易的人并不多,你完全没见识过自己性格中阴暗的那面有多残忍。”
“这是在PUA?”
“只是衷心的建议罢了。”
亦绯天打了个响指,召出一块带青色斑点的石头。
“这里不受规则保护,想合作必须签订协议,你接受我的协议,交易成立,反之我们直接破裂,如何?”
对方挑了挑眉:“可以。”
这石头是纯粹的规则之力所化,穿个媒介不在话下,更何况“镜子”本就是两世界互通的“门”。
对方当着亦绯天的面签订了契约,附上最高级别的灵魂验证,契约成立的一刹那,亦绯天手上也亮起了一个金色的小法阵。
“金色代表规则类约束,凌驾在世界之上,可以放心了吗?”
亦绯天点点头。
对方向他伸出手。
镜面在两只手同时贴上媒介的瞬间,化成了柔软的水,对方的手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亦绯天拉入彼端的世界。
“希望你不要太惊讶。”
穿梭过程中亦绯天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周围昏暗一片,天幕是黑色的,不时闪过几道蓝紫色的闪电,令人恍惚以为仿佛来到了中世纪的欧洲画里。
嗯,还是充满死亡美学的那种。
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真如对方所说,他来到这里之后自己进来的一方水波就像门一样合上了,这不就是“关闭”吗。
不愧是自己,形容一向抽象而精准。
就在此时,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收了回去,手的主人的样貌也变了。
与镜中呈现的不同,对方一身黑袍,眸子不再是金色,而是如宝石一样的紫。神情庄严肃穆,整体装束都偏中世纪的欧洲。
亦绯天看着陌生的这一切,感觉这世界真的如同末世。虽然宏大震撼,但也空旷恶劣得令人心慌。
“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由问道。
“如你所见,在这个世界,人类已经灭绝了。”对方的语气很平淡。
“是因为什么?”
“因为一切。”
他说得很模糊,亦绯天却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切,是指他从过去到现在这条时间线一路走来的所有选择。
每个选择都不可逆。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便是如此了。
“时间不可逆?”
对方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是的。”
“那为什么你口中的游戏,可以把这么多时间不同的地方连接在一起呢?”
“因为时间流速不同。”紫色的眸子看起来既动人又深邃,“你应该知道,我们的世界本身就是拼凑而成的世界。你刚刚回来的时候也曾疑惑过流云大陆上的时间流速吧,即使在流云宫内各个版图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其中,万壑楼是最独立最极端的一个地方,也是流云阵的核心。”
“这和流云阵有什么关系?”
“你了解流云阵吗?”对方问道。
亦绯天犹豫地说:“它不是维系流云大陆漂浮在空中的法阵吗?”
“是,但不全是。”对方领着他前往远处的建筑。亦绯天远远看着,感觉很像教堂。
两人在雷电交加的黑幕前,在蜿蜒的山坡上顶着风行走,异世的自己领着另一个自己,前面拿着一盏温暖的提灯,命运就在此处相交,古今中外现实异世都在此刻达成和谐的统一,画面温馨而奇诡,像一场自己为自己接引的灵魂摆渡。
“你知道流云阵,流云大陆,乃至流云宫,他们为什么都以流云命名吗?”
不等亦绯天回答,对方就揭露了答案:“因为流云,实际上指的是时间。”
“时间?”亦绯天莫名想到自己在离宫给顾千声的那个房间,一点灵光还未来得及深思就迅速消逝了。
“好了,这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了。”对方说着推开门。
亦绯天抬头看了看穹顶的彩窗,心里点头,嗯,就是教堂。
看样子这位仁兄已经完成了从东方神明到西方神明的过渡,被人决定能不能留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以后只有神能决定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种确实是自己的作风。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选了近灭世的路,那么后面结果也会跟这样差不多吧。
“坐。”对方说着,给亦绯天沏了杯红茶,随后也给自己沏了杯。
两人相对而坐,身后有一摆钟有节奏地往返。
亦绯天喝了一口茶,不由看了眼对方。
对方也微微笑着向自己投来视线。
两人心照不宣地放下杯子。
接着,亦绯天问出了一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之前我穿梭我那条时间线的时候也看见了另一个我,但每次都是我过来了对方就会消失,根本说不了几句话也传达不了什么信息,为什么不同世界之间我们俩就能够同时存在?”甚至还可以面对面坐在一起喝茶。
“原因就在你刚刚说的话里。”对方一手拿着茶盘,一手拿着茶杯,优雅地喝了一口,“因为你之前的穿梭是不同时间之间的跳跃,对面的你和现在的你就是同一个你,为了让规则稳定就必须立刻抹杀其中一个……哦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抹杀只是猜测,也可能是转移了。因为规则是无法凌驾于神明之上的,如果你是真实世界里真实的神明,那它就只能转移而不能抹杀。
“不过,我更倾向于认为,游戏只是复制了你,在你选择那个时间开始它就会抹杀你的复制体,等你离开呢,它就拷贝你所做的行为,根据一些规则去合理生成后续的发展,以此类推。”
“但即使是不同世界,规则也不会允许两个离君同时存在吧?”亦绯天指出。
“不错,但世界间的规则另有不同,在一定时间里它只会维持运转,因此喝完这杯茶我们还是要速战速决。”
亦绯天知道,一定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信息,他沉思片刻还是给对方介绍了自己这里的“游戏规则”,随后提出了疑问:“为什么非出入镜的规则会比出入镜的规则放宽这么多?”
对方垂下眼眸,看着杯里漂亮的红褐色的茶:“并没有放宽。”
亦绯天疑惑地看着他。
对方慢慢抬起眼眸,温和的声音里浸透满杀意:“不同世界之间的我们允许互相厮杀。”
亦绯天本能感到危险,然而那股杀意下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方又浮出笑容。
“当然,我不会对你下手,协议在这里仍然生效。”
亦绯天又放心坐了回去。
“但既然可以和平商谈,为什么他们还会相互厮杀呢?”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聪明,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平和。很多时候,两个自己相遇都是为了掠夺资源,几乎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状态了,很少有人能冷静下来。至于很前期的你,虽说心态相对平和,但又傻得可爱,奉献心还特别大,往往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后期的自己骗到了。”
“看来我也差点成为他们其中之一。”
对方笑笑不说话,等同于默认了。
他这么说,亦绯天反而能放下心来。他们现在都是商人,不怕你谋求利益,就怕你打着为你好的名号插软刀子。
“好吧,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对方看着墙上的壁画,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神情竟然说得上温柔。亦绯天耐心等了半晌,等到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曾经有一个人对我死心塌地,但是我没有接受他的表白。”
“听起来像是be的开端。”亦绯天评价道。
“确实如此。”对方勾了勾唇角,“不管是哪一个世界,他总是陪在你我身边,但所有我都不会选择谈恋爱。有时候我也会怀疑,我们作为神是不是真的没有感情,不过这个就先不说了。”
亦绯天表示赞同。
“具体的过程我就不赘述了,反正该经历的你在多年前就已经经历过,只是记忆在等你重新拾起的那一刻,你总会知道的。
“总之,我选择了让他们同归于尽。他们,一个是尘无咎,一个是新垣陌轩。”
看到亦绯天惊讶的表情,他笑了:“你很惊讶吗?不用惊讶,倘若爱意能被时间量化,他俩便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两个人。”
亦绯天心情有些复杂:“尘无咎我能明白,但是新垣陌轩又是谁?他不是想置我于死地吗?”
“看来你还没有看到后面的事情。具体的还是到时候你自己体会吧,我现在只能给你剧透,新垣陌轩也一直在你身边,他是小邪神。”对方点到即止。
亦绯天不再追问:“继续。”
“他们同归于尽之后,我才知道,在转世之前尘无咎就为我准备了一份礼物,庆祝我的回来。我在慕陈府出生,受流云书和司命长老的指引,一步一步得知当年陨落真相,最终用钥匙启用了万壑楼,这一切的路,都是尘无咎在此之前铺好了。他永远比陌轩多算一步。
“我不知道他把礼物藏在了哪。距离世界毁灭重启已经过去万年,人类始终未能演化出来,我想等到下一次人类出现,还有万万年。
“但我已经不想再等那么久了。”
“你想让我帮你找到他的礼物?”亦绯天问。
“不,我仅仅想知道他的礼物是什么。”
“可以。但找到之后呢?”亦绯天又问。
“时间太漫长了,或许我会退出游戏,去沉睡吧。”对方漫不经心地说。
亦绯天忽然明白了什么。
难怪对方能跟自己和平谈判,原来他的状态也没比自己好到哪。
自己身边尚且还有人陪着,他的世界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只能以礼物为目标活着。
“没问题,我可以帮你找。按照约定,弄明白礼物是什么你就帮我打开回去的门。”
对方定定看着他,似乎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亦绯天道:“趁我反悔之前。”
“那……你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话说回来,我怎么称呼你?总不能我跟你都叫一样的名字吧。”
对方一下没想到亦绯天纠结的是这种问题。
“我资历比你老,你叫我哥哥吧。”
亦绯天一时没有说话。
对方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笑了笑,带了几分认真:“也不贪图你便宜,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你叫我一声哥哥,或许后面有什么危险我还愿意罩你一罩。”
亦绯天以玩笑的口吻回道:“神明帮助神明?”
“不,是因为能帮到你的人太少,很多时候你都要自己帮自己,否则这条路很难走到尽头。”
“自己帮自己就不会死了吗?”
“你会死亡也是你在帮你自己。想象一下,如果你连死都死不了,要如何接受连续几千,几万,几千万年的煎熬?有时候万物会随着时间推移自己理顺自己,就算是神明,也要有时间休息。”
亦绯天沉默了很久,轻轻叫了一句:“哥哥。”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勾了勾。
“前面是随便说说,这下倒是必须要帮你了。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叫你阿绯吧。”
“阿绯?”亦绯天有些别扭,“为什么?”
“亦绯天这个名字很不错,会叫你阿绯的总是疼爱你的人,既然现在我是你哥哥,那我就应该这么叫你。”
亦绯天默默想,只是个称呼而已,难道一句哥哥就能让你在必须杀死我的时候手下留情吗?你对爱人都杀伐果断,对自己更狠,再缺爱也不能信这种鬼话。
更何况,我只是在利用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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