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问题亦绯天人生前四十年一直在思考，现在几乎已经可以排除了。但他会这样想不代表其他人也会这么想。对他而言是笑话的问题对其他人来说无异于一道惊雷，厉生生将原本平和的世界撕开一道狰狞的裂口。

发现顾千声真的纠结起来，亦绯天反而说了一句自知讨打的话：“放轻松，我只是在说笑。”

很好，顾千声继续死着脸，一点都不想理他了。

亦绯天哄了一路，无果。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又找一处地方暂且住下，顾千声生着闷气去弄吃的了，亦绯天坐在草席上，又掏出镜子碎片来慢慢端详。

这次的事情看起来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但亦绯天自己知道，实际情况险而又险。自己最大的危险便在于，神是真的能够杀死的。

从天地分离神明诞生之初，一直到当下的历史上都没有任何种族尝试弑神。

亦绯天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完全要感谢他比新垣陌轩多三千年历史演变的信息差，但从对方极其变态的成长速度来看，这完全是纸糊的壁垒，最多一周对方就能掌握正确的推论。

其实他完全可以走另外一条路，就是杀死新垣陌轩。

天才常有，但能如新垣陌轩一般的天才少有，现在杀死对方即使一定程度会进一步挑起神凡对立，但他暂时肯定就没什么危险了。

自私一点也没什么，毕竟他又不是真正的离君，也没必要揽离君的活。

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凡人，做一些凡人会做的事情，也不用良心有愧。退一万步说，镜宫不只是个幻境吗？只要他愿意这样去想，那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有人会在乎真相吗？

亦绯天努力说服自己不去多管闲事，却也始终越不过心理这一关。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很绝望。

他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人，讨厌人更讨厌自己，谈不上劣迹斑斑但冷漠的小事也数不胜数，他只是觉得自己很普通——普通的意思是，怎么看这种要命的角色都不应该安在他身上。

说白了，如果哪一天世界真的要毁灭也不该是要他来当救世主啊？

人们又不会真心感谢他，只是怕神明把自己当蝼蚁而心惊胆战，又暗地里想无数招数要把他拉下神坛……虽然他也从不想上。

这事最讨厌的一点是，上去的时候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上，被拉下来的时候也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下。明明说一声他自己就会走，人们却不信任周围的一切，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那眼神的意思他也明白得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家国是最正义凛然的大义，换做前世他也会这么做，有些事不站队不参与别人就要说你对自家人都不忠诚你活该被枪毙。

顺带一提，他还真是前世经常被骂，今生也经常被骂。太习惯了反而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绕来绕去最后只能把一切归咎于自己的别扭。

是，在这里他发动神明的特权，直接清洗人族，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别人也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这些完全没有问题，只要他坚信这一切都是假的，哪怕是真的他出去了弄死祸殃就行。

但他为什么不这么做？不就是因为拧巴！

是，别人都或许不在乎他经历了什么，真相是什么？可是他不能！别人可以眼睁睁看着惨案发生粉饰太平，他就是要站出来！即使被驱逐也在所不惜！

谁叫万物生灵就是选中了他！谁叫偏偏他就是会在乎真相的人！

想做个普通人代价太大了，他还是活成个传说容易点。

亦绯天深呼吸片刻，调整好心态。他对自己说，他不是李乘风，不要犹豫。既然那么在乎真相，就去查。

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决定今晚就试试之前的猜想。

他不能预料对视了非出入镜会怎么样，在此之前他必须支开顾千声。即使真会出现什么意外，至少不能把他牵进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千声仍旧在生闷气，但还是给亦绯天盛了一大碗。

“你看上去想撑死我。”他点了点米饭上的小山尖。

这时节一顿吃这么多粮食可奢侈坏了，也不知顾千声从哪弄的。

顾千声一霎阴沉了脸，砰的一声放下筷子：“不许说死这个字。”

亦绯天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抱歉。”顾千声飞快道歉，并意料之外站起了身，“身为神侍对大人如此态度，是千声的过错。”

这么一弄，亦绯天哭笑不得：“干嘛突然整这一套，你我之间不是早就不讲礼节了？快坐下吃饭吧。”

顾千声却站着没动。

“到底怎么了？我以后不说就是了，别一直生气了。”

“大人，千声想请辞。”

亦绯天万万没料到自己想支开对方的时候，对方反倒自己不愿意跟他一起走了：“为何？”

顾千声对他一向在意，从米饭尖尖就能看出来他也不至于气到这份上，时时刻刻护着都来不及，怎么会主动请辞？

“我有些私事想回新垣氏族一趟。”

亦绯天明白了，他是听了自己白日说的话，想去确认一下新垣氏族的情况。

这个时候的新垣氏族只是三大家族之一，还未像后世一样被冠以“黎明”。

说来，亦绯天也不知道，“新垣氏族”是于何时因何事变为“新垣黎明氏族”的，又为什么非得是“黎明”二字。

“想回去就去看看吧，消不消息的无所谓，以自身安全为重。”

亦绯天笑起来，本性难移地顺口撩一句，“毕竟你的存在，是我现在努力存活的唯一理由，也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顾千声红了耳尖，气他犯浑，再不想后半句调戏原是一句足以崩塌整个世界的真相。

亦绯天很放心地让他去了，并不知道顾千声并不单纯只是想刺探消息，而是有更深层面的打算。

神侍了解自家神明的心软，又心思透彻，知道什么行动才是最有利的。

神明不忍心下的选择，他来做。

夜。

亦绯天举起镜子碎片，对着月光，缓缓把镜面转到自己眼前。

镜子里准确无误呈现出自己当下的模样：黑发，红衣，一黑一金的眼眸。

他看着异色的双眼不由想道，如果镜子可以呈现他的真实身份，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现在处于神与人之间的叠加态？尽管他的灵魂大抵上还是凡人的魂魄，但也有真的神力在缓缓渗入。

看来祸殃隐瞒了镜宫的部分构成，至少它不只是单纯的鬼魂之力。结合对方说的与自己关系匪浅，或许对方有神力也不一定。

对视了片刻，忽然，镜里的人动了。

出入镜的自己总是喜欢把人拉进来，这破碎的非出入镜却不是这样。

对方一手抚着下巴，另一只手掂在胳膊底下，弯起嘴角。

亦绯天奇怪：“你看起来很高兴？”

对方和颜悦色道：“哦哦，你看起来有点可怜啊。这是哪个世界？你又是哪个我？”

亦绯天一怔。

“啊嘞？这个时候的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有意思。”

亦绯天不动声色地问：“你的意思是……已经见过很多个我了？”

“就是这个意思。”对方俏皮地眨了眨眼，“并且我知道，现在的你还不是他。”

“我不是他？”

“没错。我在这里看见的所有离君，都不是离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听你的意思，似乎是无数个平行世界连起来了。”

“不愧是我，确实聪明。”对方赞叹起来，也不知道他是真心觉得亦绯天聪明还是拐弯抹角夸他自己。

“这么说来，你又是什么时候的我？你知道镜宫是如何造的？”

“镜宫？”对方顿了顿，神色迷惑一下，又很快恢复，“原来如此，你那是用镜子作为媒介。每个世界都不一样，我这里用的是水，我还知道有人用冰。”

亦绯天想了想，镜宫是鬼力所化，融合了部分神力，本质上可以化用任何物质作为媒介，于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对方提供的信息。

“至于你的前一个问题，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亦绯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没有动。

“怎么，不信我？”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可疑，如果你真想让我过去，至少得挑一个会让我认同的方式。”

对方认真思考了之后，点点头：“说得没错，我认可你的提议。那好吧，你问我三个问题，我告诉你答案，你听了之后来我的世界看一看，如何？”

“成交。”亦绯天思忖片刻，“第一个问题，神是否先于人存在？”

对方挑了挑眉：“是。”

“第二个问题，神是否会死？”

对方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耐，但还是回答：“会。”

“第三个问题，人能够杀死神吗？”

对方搓了下指甲，闻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神情很是不屑：“不能。”

亦绯天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神会死，但不会被人杀死？”

对方毫不在乎道：“这一点跟你现在有的信息也不冲突吧。在规则限制下，我不能给你透露太多的内容，你可以考虑过来一探究竟，只不过……”

对方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且那个笑容阴森瘆人，“你如果来了，原先的世界就会关闭。”

尘阁主黑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之一）：想凭一己之力单杀新垣陌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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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骤雨（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