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充满神话与自然色彩的时代，人类妄图推翻神明。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一路走来付出了艰苦卓绝的代价。

但此时，他们的首领跪在地上。

“我不会感谢你。”

李乘风这句话是对顾千声说的，他的语气没有他的态度万分之一硬。

“我知道。”顾千声转向亦绯天，“走吧。”

亦绯天知道他的意思，凡人之间的事情实在没有必要再管。他唯一感到在意的是，这件事会给顾千声带来阴影吗？

“你不仅属于神宫，也属于人类。”他提示道。

“他们是咎由自取。”顾千声回了一句，很快又补充道，“我出手从不伤人性命。”

亦绯天内心：知道了，孩子很怕大黑锅。

他们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新垣陌轩幽幽的声音：“这就是你们广爱苍生的神，你们供奉千年的神明大人。看见了吗？他对你们的性命根本不屑一顾。”

亦绯天没有停住脚步。

他听出这话语里藏着很深厚的怨恨，但他分明与这少年毫无瓜葛。

少年继续道：“人类是万物灵长，智慧之主，我们不需要没用的神，也不需要窝囊的领导人。”

顾千声忍不住道：“他怎么还在煽风点火？”

“因为他才是这一切的操纵者。”亦绯天波澜不惊。

“他？这个少年？”顾千声吃了一惊，快步赶上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估计是通过新垣氏族知道了一些事情，当今的社会结构和文明形态不能使他满意。”

这么说的话，这个少年在新垣氏族的地位估计不低。

亦绯天理解了一番对方的操作，新垣陌轩此时怨恨地把矛头转向自己，并不是要这些人继续追着自己打，他们损失惨重，这行为已经毫无意义了。

同样，新垣陌轩这种性格和身份也不适合当某一群体的领导人，他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更像是军师或教父。换句话说，即使他真的想引导一群人，他永远不会去振臂一呼，而是暗中控制高层，让他们成为台面上牵制引导群众的人，自己则退居幕后一对一传教。

他不会取代李乘风，相反，他仍需要李乘风。所以他当众说那些话动摇民心，其实是要逼迫李乘风坚定信念。无论神是不是好人能不能用立场在不在人族这边，他都必须推翻祂，否则被送上绞刑架的只会是他自己。

结果根本无需猜测，李乘风一定会再度跟新垣陌轩一起用更高层面的手段推动这件事，那些憨厚朴实的人们本就对李乘风有好感，对他们这位首领的包容度也很高，只要李乘风愿意“迷途知返”下定决心，他们仍旧会听他的话拥护他。

这次讨伐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很可能只是新垣陌轩抛出的试探，他绝对还能做得更绝，届时情况只会更加棘手。

这孩子太会操控人心。

亦绯天沉思的这段时间，他说出的那两个词“社会结构”和“文明形态”闻所未闻，顾千声着实理解了一番这句话的意思。

他非常聪明，跟在离君身边耳濡目染多年，耗费一些时间后还是能够想明白其中缘由。只是理解完之后他愈加觉得骇然：“他是想要颠覆秩序？”

亦绯天：“是。”

“可是即使能够成功，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他看起来也不像对功名利禄感兴趣的人。”

是啊，亦绯天想不通他针对自己的原因是什么。新垣氏族一向是神明信徒，即使狂热一点，也是想要成为神的身边人。如果他敬爱自己，这种程度就显得太过。而如果他是恨自己，那就更没有必要假手他人。

“警惕一下新垣氏族的人……不，三大氏族的人都小心一点吧。”

顾千声默了一下，“嗯。”

亦绯天忽然回过头来，金色的眸子认真又温柔地看着他。

“现在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了，你是唯一一个。”

顾千声心里被羽毛挠了一下，有点痒。

他镇定了一下，随后说：“只是其中一个。”

亦绯天笑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久远也很有趣的话题。

“神是人赋予某种事物的称呼，神因为人的世代相传被一直供奉下来，获得了无限的力量。可是最初人到底是如何得知神先于人存在的？传说真的一定是真的吗？如果没有人的传说与供奉，神又会成为什么呢？”

亦绯天的问题乍一听很离谱，顾千声仔细一寻思，却不知不觉出了身冷汗。

氏族内的传说亘古有之，年代久远到不可考，谁能保证其是对的？

亘古有之，便果真如此吗？

会不会神其实是人为的造物，而一切有关神明离君的故事，都是氏族为了统治编造的骗局？

“情况你也看到了，人族关系错综复杂，仅仅是找神这一步就耗费无数，想做救世主并不容易，所以在传说里救世的一般只有神，或者被赋予神力的人，若没有力量，就只能拿人力拿性命堆砌，变成一个自己照镜子都觉得面目可憎的人。一个人想要解救苍生要舍弃多少灵魂？”亦绯天缓缓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究竟是先有的神，还是先有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