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别庄。
梁瀚文坐在藤椅上,脸上浮起几丝阴郁。
玉容是他的人,怀有身孕后他把人藏于静月庵。可前些日子他的人从庵里回来,告诉他李家过去捉人,玉容趁人不备悄悄溜了。
他没想到,李家竟如此容不下她。
最近几天他都在寻找玉容的下落,始终无所获,却没想到她自己又回来了,悄悄遣人给他的心腹小厮报了信。
他手里握着茶杯,沉思着。
没过多久,他便听到了脚步声。
抬起头,明月映着公子的脸,清俊无双。
隔着几步之遥,玉容的眼里迅速蓄满泪水,加快步伐走到他面前,发颤的手福在腰间,轻轻福了个身,眼泪已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了下来:“公子。”
他目光下移,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手指轻抚她流泪的脸颊:“这几天你受苦了,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玉容早已编排好说辞,说那天她从静月庵逃往京城的路上,动了胎气晕倒在路旁,过路的贵人把她带回去休养。她没有说谎,只是瞒了最重要的讯息——救她的是戚繁音。
梁瀚文颔首,问:“知道是什么人家吗?改天也好答谢人家。”
玉容摇头,轻轻咬着唇:“我问过她,她说救我本就不图回报,让我不必特意再去答谢。”
梁瀚文喃喃:“还有这么乐善好施的人?”
玉容低“嗯”了声。
梁瀚文垂眼看着她,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对视片刻,她心虚地别开眸子。他以为她是这几天被吓到,太害怕了,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处别院在我名下,没有人知道,你安心在这里休养。我改天再来看你。”
玉容却想起了戚繁音的话,她跪下去,哭着磕头:“公子,求您看在奴婢这么多年服侍您的份上,给我条生路吧。”
“生路?”
玉容道:“奴婢低贱,不能入李姑娘的眼,留在京城往后也无缘再服侍公子。还请公子放我离开。”
“你想去哪里?”
“奴婢老家开封,前些年家里有位叔父下了江南,做些小买卖,体恤奴婢父亲只奴婢一支血脉,曾有意接奴婢出府。”玉容饮泣道:“奴婢想下江南去投奔叔父。”
早些年叔父找到她时,她不愿走,因公子是良人,未来的当家主母又柔善,留下是她最好的前程。
“公子若要这个孩子,待我产下他之后便送还京城。”玉容手放在小腹上,轻轻抚了抚:“若公子不要他,我也会好好将他养大成人。”
“你也要走了。”梁瀚文站在窗前,轻叹了口气。
玉容看着他的侧颜,冰凉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他现在的样子太过落寞,她心下一阵痛,公子曾是那么爱笑的人。自从戚家出事之后,她就没再见公子笑过。
他缓步走到门口,手指屈握成拳,说:“走吧,走得远远的。”
说完,大步走出房门,徒留满地月光铺满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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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衡隔三差五就来葳蕤园,和此前频率大差不差。
后来,关于那日在大相国寺的事情,他一个字也没有提过。
他既不提,她也不好主动解释,否则倒显得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只心还是悬着,难以放下。
在男女事上,顾衡很冷淡,否则也不至于这把年岁还没成婚,连段风流韵事也没传出来。
当然,他可能在别处也置有像葳蕤园这样的别院,养几个像她这样的女子。
不过这些不是她该去了解的,他有没有别人,对她来说都一样。
能让顾衡纡尊降贵亲自陪着礼佛的女子,定然不是常人。
大人是不是有了娶妻的打算?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讯息,连着几天都心事重重。
这天,她让香如陪她上一趟街。
香如欢喜,戚二姑娘闷在园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交际,她怕她闷坏了,她主动提出上街走走,香如立时坐不住了,起身道:“那咱们走吧。”
秋色渐浓,时节近初冬,天儿一天比一天更凉,戚繁音怕凉,穿了身厚厚的斗篷,帽檐宽大,镶嵌着白色狐毛,大半张脸都遮在帽檐之下。
香如问:“姑娘想去什么地方?”
“长乐街。”戚繁音说。
香如讶然:“长乐街呀?”
不怪香如如此惊讶,长乐街是胡人聚集的地方,鱼龙混杂,云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女几乎都不往那里逛呢。
戚繁音提起裙摆,笑笑,率先往长乐街走去了。
当时牧亭被流放,经过正宁县的时候遇到了南下打秋风的蛮子,混乱中他丢失不见了。
他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也不是正犯,官兵根本不上心,随意找了找就报了个失踪。
谢嬷嬷她们都说,一个孩子在那地界丢失哪有活命的机会?
戚繁音想得明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活着,她要把人找到好好养大;他死了,她也要把他的遗骨带回来。
长乐街的胡人多,胡商也多,这些人常年来往西域与中原,沿线认识的人多,消息十分灵通,今日里来,她是想让这些胡商帮忙打探牧亭的消息。
长乐街熙熙攘攘,入冬了,街头好几家门口都摆着动物的皮毛。掌柜为了标榜特色,请了许多胡姬在门口招揽生意。
这些胡姬热情火辣,即使在气温微凉的初冬里,也露出纤细雪白的腰,扭着腰肢,风情万种地招呼客人。
吸引了许多男子流连忘返。
香如臊得头低垂,脸红得都快滴血:“主子,咱们、咱们真要去这里吗?”
戚繁音道:“胡风开放,女子也能出来谋生。她们正经招揽客人,咱们正经买东西,有什么不能去的。”
戚繁音一边走一边看,却不随便进店。香如也摸不准她要做什么,片刻之后,她停在一个店面门口,香如抬头看到店的门匾上写着“博古阁”三个大字。
“就是这儿了。”戚繁音唇角微微弯了弯:“咱们进去吧。”
香如看了眼,这博古阁店面极大,却门可罗雀,丝毫不比方才经过的那些店铺热闹:“姑娘怎么不去别的热闹地儿?”
戚繁音低声道:“云京城兴胡风,所以和胡人的贸易繁盛。不过呀,胡人的东西不是日用之物,许多老百姓只能赶着便宜的过过瘾。这些卖便宜货的胡商只弄得到普通的胡货,到底本事有限。要找牧亭的下落,靠这些人没用。”
话音甫落,博古阁的掌柜抬头扫了一眼,随即立马弓着身子迎出来:“客官要挑什么?往里面走。”
戚繁音点点头,跟着走了进去。那掌柜识人颇深,见戚繁音仙姿玉容,便料她是个出手阔绰之人。像这般绝色殊容,谁又能委屈着她呢?
“我想看看玛瑙。”戚繁音扫了一眼博古阁内。
掌柜忙亲自取了红橙黄白四色玛瑙串给她,戚繁音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只笑道:“掌柜不用拿这些俗货来敷衍我,我若看得上它们,也就不会专程到你们这儿来了。”
掌柜的笑开了花:“是在下思虑不周全,头回见姑娘进来,面生得很,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样儿的。凡做买卖的,心里总有个预算,不知姑娘预算是多少,小的好给姑娘挑选。”
戚繁音端起案上的茶盏,小饮一口,淡笑道:“价格不拘,只要合心意便好。”
掌柜的一听这话,心里就有底了,不计较银钱,选择面就大了,叫了声“稍候”便转身回到柜台,片刻后,端着几串玛瑙珠子回来了。这回的珠子色泽鲜艳光亮,是难得一见的高货。
若是旁人见过这些东西,只怕要惊叹不已了。但戚繁音是谁?宁远候心尖尖上的闺女,宁远候儿子养得糙一些,女儿却是养得极为精细的,府上贵重的东西紧着她挑紧着她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她拿起那些玛瑙珠子,对着日头瞧了瞧,问:“这便是你们店里顶好的货了吗?”
掌柜不由面色微变:“这些也不能入姑娘的眼吗?”
戚繁音轻轻搁下茶盏,悠悠起身:“若没有别的,我再上别的地方看看。”
“姑娘且慢。”掌柜的喊住她。
戚繁音转头看他:“哦?”
掌柜的连忙转身,回了内店,片刻后拿出来一个暗红色的木盒。
盒子慢慢打开,里面躺着一串紫色玛瑙。
干净剔透,一串珠子连半点杂质也没有,真真是世间难得的极品。
戚繁音唇角总算绽出笑意:“掌柜好生无趣,有这等货色竟不拿出来。”
掌柜的讪笑:“小的有眼不识珠,不知姑娘是识货之人。”
“几个钱?”戚繁音捧着珠子,爱不释手。
掌柜地比划了一个数字。比划完之后,小心觑了眼戚繁音的脸色,似乎不确定她是否会买。
毕竟紫玛瑙珍贵,价格也不俗,这串珠子是东家费了大力气得来。但因为太过贵重,到京城已经快半年,还没卖出去。许多候伯府听了这个价格都不禁咋舌,眼前这个小姑娘,她能……
“我要了。”似是看穿掌柜的的担忧,戚繁音向香如点点头,她从袖里取出一沓银票:“掌柜的点点,看数目可对?”
掌柜的愣了下,他经营这家博古阁约摸二十来年,有人买东西也干脆,却是第一次碰到戚繁音这么干脆的,这个价格买串珠子,就算是好多侯爷伯爷也要思量了再思量,这个女子竟出手这么快。
愈加不敢低看了她去。
点过银票,数目没错。掌柜的对戚繁音态度大变,若说刚才是殷勤,此时便是十分殷勤了:“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贵人?往后我们若得了新的高货,第一时间送到贵府给姑娘挑选。”
“那倒不必了。”戚繁音淡淡一笑,随即低头似是仔细思索着他的话,又道:“对了,家里长辈年后生辰,我想要一樽玉佛。”
掌柜的正要答,戚繁音又笑道:“你也不必拿那些现有的卖不出去的货色来敷衍我。”
说完,又无奈叹口气道:“不知是否方便,我和你们东家见一面,亲自跟他说需要什么样的,下回他往西域去了,也好给我寻。”
她方才花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再不行也行,掌柜的连连点头,将人请到内室,又喊跑堂去请东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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