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瀚文今日休沐在府。他铺开纸笔,援笔舔墨,正在作画。
忽闻友人萧路火急火燎来访,还以为他又是为会春楼那几位红颜知己而伤神,笑了笑,唤他进来。
萧路一路小跑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梁瀚文跟前,连腰都直不起,叉着腰喘气道:“找、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梁瀚文倒了杯水递给他。
萧路摆摆手,半天,道:“戚家姑娘,我刚才在街上看到她了。”
梁瀚文怔了怔,站起来,急色道:“在哪里?”
他只觉得脑子轰轰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戚家出事的时候他被支回洛邑老家,再回京城,宁安侯没了。他四处打听,知道戚繁音被发配了梨月坊。可等他到处周旋走动,人却不见了。
那么大个人,竟莫名消失了。
“她现在在哪儿?”梁瀚文抬起眼。
“我让人跟着她去了,晚些时候就能有消息。”萧路满脸担忧地看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把她找回来。”梁瀚文不假思索。
“那李家姑娘怎么办?”
“还是你打算把人藏起来?”
“若她不愿回来,又怎么办?”
刚才他看到戚繁音,穿金戴银,衣食无忧,这些日子不像是受苦的。像她这样冰肌玉骨的人儿,又怎会在用度上受委屈呢?
萧路一连串的发问,将梁瀚文从怔愣中冲醒。
她既还在京城,为何不来找他?流落他处的这些日子,她又在什么地方?
傍晚时分,小厮匆匆来到梁府,告诉萧路:“小的无能,人还是跟丢了。她们俩很谨慎,走到常宁巷我不敢跟得太近,没想到竟跟丢了。”
萧路气得骂了句:“废物。”
梁瀚文抬起眼睛。
萧路看到,他的眼睛是红的。
萧路离开后,梁瀚文又复盘了从去年冬他离京之后的所有事情,想着想着,想出了破绽。
衣衫都来不及换,往竹苑去寻玉容。
梁瀚文允玉容离京南下,她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只等再吃两日药,腹中胎儿稳定后就登船南下。
她坐在窗前,手覆在隆起的小腹上,心绪复杂。她八岁入府,就在梁瀚文身边服侍。公子教她识文断字,她伴公子长大,后公子收她做通房。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和公子嵌在一起,不用分离。
但他们还是要走向分离,她轻轻摩挲腹部,叹气:“人都是怕死的,我也只是想要条活路而已。”
在身家性命面前,别的东西都是虚无。她又想到戚家姑娘,那时戚家只剩她一个人,她怎么活下来的。
正出着神,房门陡然一下开了,拍打着门框,发出“啪嗒”一声巨响,她杯弓蛇影,吓得一颤,愕然回头,看到公子一脸冷然站在门口。
她轻舒口气,站起身,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他:“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今儿这么冷,衣裳也不多添一件?”
她上前握着梁瀚文的手:“手也这么凉。”
把他的手捧在掌心,轻轻搓了搓。
梁瀚文低头看她,抽出手,问:“她在哪里?”
玉容讶异:“公子说的是谁?”
“你知道的。”梁瀚文道:“音音,在哪里?”
玉容在他身边十几年,她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
她不擅长扯谎,只不过当时他没细查她眉宇间的闪躲,今日得知戚繁音还在京城。
那天玉容扯的慌就兜不住了。
玉容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我、我不……”
“别说你不知道。”梁瀚文厉声:“究竟是谁救了你,谁给你出的主意,你比我清楚。你若敢说不知道,那就留在这里,慢慢想,想清楚。”
玉容再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不是我有意瞒你,是她不许。她说,你们缘分尽了,让我别在你跟前提她。”
缘分尽了?
这么多年的情分,她说尽了?
“她在什么地方?”他调了两息,按下心中的泛起的寒凉。
玉容摇头:“我不知,她有意瞒我,是一顶青檐小轿送我离开。”
“走了多久?”
“约摸两刻钟的功夫到永兴大道。”
“住处有什么特点?”
玉容回想片刻,低声道:“轿子是从院子里接我走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出门后没多久,闻到了一阵竹叶的清香,香了很长一段距离。”
常宁巷,竹林。
也好,有两个线索了。
他转身,拂袖而去。
入了夜,顾衡在府里用过晚膳,叫上春荣备马车。
这么晚了还出门,去哪儿春荣根本不用问,只问:“要先去个消息吗?”
顾衡眼眸低垂,食指抵唇:“不必。”
以往每次去的时候先让人给她传了消息,那人必衣着整洁,正襟相待,半点意思都没有。
后来他渐渐不事先传消息了,总能逮到她拉扯丫鬟踢毽子、翻花绳,瞧着有趣。
只是他一过常宁巷,便听到春荣道了声:“梁瀚文怎么在这里?”
顾衡懒懒地打起车帘,瞥了一眼,果真见梁瀚文带着两小厮在路上走着。
常宁巷这边地处偏僻,又安静得好,朝中很多权贵在此设别庄。
这个时候他到这里来,必然不是沐着月光来闲逛的。
那个丫头到底还是把她的消息给卖了。
顾衡抬手按了按眼角。
他不喜欢别人惦记着他的东西。
天儿已经凉了,风一起似有雪霰子夹杂在里头,打在脸上有些生疼。
走进葳蕤园,各处已经掌了灯,橙红色的光烘得四下暖洋洋的,连寒冷似乎都驱散了几分。
顾衡缓步走到房门前,推开了门。
戚繁音刚沐浴完,穿着素白的中衣,坐在屋子里,香如拿着丝帕给她擦头发。
盈盈烛光,映在她洁白如玉的小脸上,淡淡樱唇在看到他的刹那轻轻勾起,烟波轻转:“大人,你来了?”
声音柔软得像是水一般。
顾衡轻顿脚步,双手抄起懒懒地靠在门框,面色如常打量着她。换了冬日里的中衣,布料厚实,把她的身躯都掩住了,只露出纤细洁白的脖颈和四肢。因刚沐浴完,脚上还踏着木屐,十个脚趾头红红的。
“大人,外头冷,你进来呀。”戚繁音见他许久不动,柔声唤道。
顾衡还是没动。
戚繁音转身,从香如手里接过帕子,道:“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香如点点头,低着头出去了,到了门口,还特贴心地把门合上。
戚繁音微微咬唇,慢慢走到他面前,牵过他的手:“门口风大,当心明儿受凉了。”
顾衡扣着她的手,深邃的眼眸肆意打量着她:“外头要下雪了。”
“是吗?”戚繁音道:“我就说今儿怎么这么冷?大人也是,明明都快下雪了,怎么也不多添衣裳?”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子里翻出两个汤婆子,到了门□□给香如备上。
“我不觉得冷。”顾衡随意道。
戚繁音淡淡一笑,主动凑近他,一寸一寸,柔软的臂弯缓缓抬起,将他圈进怀里:“我暖着大人,大人怎么会觉得冷呢?”
顾衡一动不动,就那么低头看着她,半晌才几不可闻地轻笑了声,旋即,埋首嵌进她脖颈里。
淡淡的香气充盈了他的鼻腔。
他偏头凝视着她,目光灼燃,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谁教你说的?”
“不消谁人教,我发自内心的。”戚繁音脸贴着他的胸口,声音软乎乎的:“大人待我好,我也待大人好,这不是应该的吗?”
顾衡一直知道戚二姑娘擅长哄人,哄得人心里柔柔软软,暖暖热热。
他不禁捏了捏眉心,知道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拿她没办法,他“嗯”了声,顿了顿,又道:“往后我让七荣的人每天送糕点过来。那边鱼龙混杂,能少去就少去。”
戚繁音犹豫了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今天,我是不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不是。”顾衡道:“朝廷最近在整治云京治安,抓到盗匪一律严惩,重刑之下难免有莽夫,今日这个胆子小倒还好,要碰上持刀的,你可知有多危险?”
戚繁音一双水波潋滟的双眸转到他脸上,重重点头:“大人放心吧,我明白的。”
“明儿我让春荣找几个身手好的人过来,你若是出去,把他们带上。”顾衡道。
戚繁音知道深浅,也不在这些事上纠结,点头应下。
坐了片刻,戚繁音道:“对了,今日我出去,给大人买了样东西。”
“什么?”顾衡倒没想到戚繁音还会惦记着给他买东西。
“你等等,我拿给你看。”戚繁音笑着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买的那串紫玛瑙手串。
映着烛光,淡紫的手串越显晶莹剔透。
她双手捧着递给他:“瞧,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纯粹干净的料子。瞧着它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世上只有大人配得上它呢。”
“喜欢吗?”
顾衡微微垂眸,只有女子才喜欢这些亮晶晶光灿灿的东西。
他接过手串,随意看了看,道:“还行。”
“大人喜欢就好。”戚繁音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声音又轻又柔:“回来的时候,我一直很忐忑,就怕你不喜欢呢。”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可以亲近讨好,纵是顾衡又怎能拒绝呢?
他偏过头,堵住了她翕动的唇。
音音:拿大人的钱讨好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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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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