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戚繁音伺候顾衡穿衣,她昨夜累得太狠,早上迷迷糊糊起来,给他系纽扣的时候还打着哈欠。
顾衡低头看她,她有些心虚,暗了暗眼神,把哈欠憋了回去。
顾衡道:“累了?吃过早膳再睡会儿。”
戚繁音听懂了他话里的揶揄,脸羞得红了一下,低下头,轻轻白了他一眼。
顾衡心情大好,穿戴完毕后,便出了门。
马车在园外候着,顾衡在春荣的陪伴下步出院门。
昨夜里果真飘了些雪霰子,一层淡白铺陈在青砖黛瓦的屋脊上。
春荣边走边说昨夜京城发生的一些事情,正说着,将上马车时,却忽听不远处传来商贩叫卖:“樱桃,樱桃。”
春荣讶异:“这个时节,哪来的樱桃?”
顾衡抬眸,朝前看去,先前还漫不经心的神情,陡然间收了几分。
离商贩不远,有两个人不远不近跟着。
是梁瀚文。
他似乎一夜未睡,意气风发的探花郎染了些许憔悴,撑着一把素面桐油伞,眉心锁着。
顾衡同这位探花郎并不相熟,但翰林的几位老学士都对他赞不绝口,最近皇帝也常点他在御前,圣眷正浓。
顾衡几乎不去翰林,故几乎不与他打过照面。
又因为某些人的原因,他也不大愿见此人。
此刻见着,他清冷的脸上浮起一笑,浅淡得很,道:“梁大人也在此?”
梁瀚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顾衡,眼睛微垂,双手拱揖,道一声:“顾大人。”
顾衡便不再说话,叫卖樱桃毕罗的商贩见梁瀚文与人交谈,也停下脚步,看着梁瀚文。
顾衡扫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
“这时节还有樱桃?”顾衡走到商贩面前,他臂弯里挂了个篮子,面上覆着白布。顾衡挑起布,里面果真躺着一粒粒剔透饱满的樱桃。
商贩道:“是窖里的,初夏樱桃成熟,摘下来就藏进冰窖,到冬天也能完好无损呢。”
“此处人少,这么珍贵的东西拿到这里来叫卖,是好酒藏于深巷,害怕别人知道了吗?”顾衡笑笑。
商贩看了眼梁瀚文,梁瀚文只抿唇不语。
顾衡心里不舒坦,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用这夏日里才有的果子引馋虫出洞。
他凉凉道:“不过今日遇上了我,算你运气好,有多少算多少,我全要了。”
“这……”商贩为难地转头看向梁瀚文,见他没有指示,只道:“贵人见谅,这樱桃我不卖了。”
顾衡就站在边上,一双眼这么不咸不淡地盯着他,那商贩只觉背心寒凉,他的目光刀子一般刻在身上。
“好好的生意,怎么不做了?”顾衡哂笑一声:“是怕我给不起价钱?”
春荣跟在顾衡身边多年,他想做什么,不消吩咐,只需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当即黑了脸:“你叫喊着做生意,我们来了。怎的说不卖就不卖了?”
说罢,从袖内掏出碎银,往他手里一拍:“跟咱们相府做生意没你们这么做的,出尔反尔在别处可以,在咱们这儿不行。银子够不够?不够再给你添?”
不等他答应,便夺过篮子。
商贩欲哭无泪。
春荣堵在面前,他又不敢说什么,只好叹气作罢,转身走了。
顾衡道:“送回去吧,吩咐下去,晌午吃过饭才许给她。免得吃多了又不好好吃饭。”
春荣“嗯”了一声,转过身又回了葳蕤园。
“还有事,先走了。”顾衡搭垂着眼帘,对梁瀚文淡淡说道。
梁瀚文拱手避至道旁:“顾大人慢走。”
顾衡登车而去。
朔风如刀,冷冽地拍在梁瀚文的脸上。
梁瀚文驻足远望,向顾衡车子消失的方向看去,马车的影子已经渐渐变得模糊。
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顾衡,梁瀚文叹气,那筐樱桃是今年初夏他摘来放在冰窖的。
音音不在,他想把她最爱吃的东西留下。
总盼着,有一日能找到她,亲手为她捧上。
你在哪儿呢?
他环视这四周高高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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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凉了,屋子里点着火炉,戚繁音简直一刻也离不开火炉子,围在炉前,往炉膛里埋了几粒栗子,没多久就传来一阵香甜的气息。她拿火拨子拨开炭火,把栗子掏出来,剥了一粒塞进嘴里。香甜绵软的气息顿时充满整个口腔,温暖得不像话。
她正吃着栗子,听到廊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忙站起来,也顾不得冷,迎到门口,被迎面吹来的雪风吹得又忙往屋里退了两步:“怎么样?买着了吗?”
“别提了。”香如哭丧着脸,叹了口气:“卖光了,没有了。”
戚繁音闻言,略有些失望,眼睑轻轻垂了下:“紧赶慢赶果真还是晚了。”
“没这口福,吃不上了。”香如安慰她道:“不过冬天都来了,等不了多久,新鲜樱桃就要出来了。”
谢嬷嬷也附和道:“到时候咱们去樱桃沟里踏春,你爱吃多少吃多少。”
香如狂点头:“让他们用筐子送来,咱吃一筐,倒一筐,怎么开心怎么来。”
戚繁音心有所触,唇边也绽出淡淡的笑意:“这么暴殄天物,也不怕老天爷降罪。”
她也不是非得吃着不可,只是方才听外面的丫鬟说外头有卖樱桃的,就想起今年过得兵荒马乱,初夏时她一粒樱桃都没尝过。
没的卖就算了,既有了,就想尝尝。
不过没的卖了也是没法的事情。
若是以往,她可能会缠着父亲,非得让那商贩掘地三尺再给她挖出几斤来。
但现在,经历过那么多事,她早学会了不去勉强。
便也不把事情放心上。
晌午厨房里做了羊肉汤,喝了浑身暖烘烘的。
羊肉膻味儿重,吃过之后,谢嬷嬷用艾草泡了热水给她洗手,她仰头笑问道:“香如去哪里了?怎么让嬷嬷端水来?”
“许是外头有别的事。”谢嬷嬷笑道。
正说着话,香如捧着个如意纹青花瓷碗走了进来,脸上笑得古怪:“主子,洗了手快过来尝尝。”
“什么呀?”戚繁音坐着,看不到碗里装的是什么。
香如便捧了晚到她跟前晃了晃。
戚繁音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樱桃?”
香如麻溜地点头。
“臭妮子。”戚繁音白了她一眼,道:“你竟也敢说谎诳我了?谁给你借的胆?”
“还能有谁?大人咯。”香如脸上露出无所畏惧的笑:“我今天刚出门,门子上的婆子就拎着一篮樱桃进来了,说是大人在门口碰到卖樱桃的,全给买了。她还说,大人吩咐了,吃过晌午才许给你,免得你吃多了不好好吃饭。”
戚繁音琼鼻轻轻一皱,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谢嬷嬷笑着说道:“姑娘身子弱,吃多了凉的对身子无益,大人也是为姑娘好。”
戚繁音轻轻点了点头:“嬷嬷,我都明白的。”
谢嬷嬷看了看她,心里又一阵惋惜。衡哥儿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为人虽称不上冷漠,但心底那点柔软的地方也只给最亲近的人。
他待戚繁音如何,点点滴滴她都看在眼里。
戚二姑娘年轻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明白。但她明白。
衡哥儿若是不这么上心倒也罢了,偏他事无巨细,凡事都为她打算仔细。
如此下去,以后衡哥儿正经议亲了可如何是好?
戚二姑娘如今的身份,绝无可能做他的正妻。
待他日他迎娶正妻,又会如何安顿她?
他未必肯让她挪回府里,受主母和老夫人的闲气。
继续养在外室,那正房主母又如何面上有光?
冤孽啊冤孽。
戚繁音拈了颗樱桃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
她不知道谢嬷嬷心里海啸般的想法,只听明白了她刚才说的话——大人待她真好啊。
大人的恩情,她怕是难以为报了。
那感觉,让她是如此的不安。明知道他们之间是一场交易,但他出的价超过了她能给的价值,她便良心不安。
她觉着,像她这样的人,是不合适做生意的,因无商不奸,但她学不会奸猾。
得到不该她的东西,她的心里就难以安宁。
要对大人好一点,更好一点。
这么想着,心里总算舒坦些了。
能报一点算一点吧。
晚上的时候,顾衡回来了。
他今日似乎心情不佳,脸色不是很好看。
戚繁音给他换了衣裳,他还有公文要看,戚繁音在案前给他磨墨。
“中午的樱桃甜吗?”顾衡懒懒抬眼,看了她一眼。
戚繁音温温顺顺地点点头:“大人买的,当然甜了。”
戚繁音没想到他闻言,是哂笑了下,便低头没再说话了。
她犹犹豫豫片刻,问道:“大人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樱桃?”
“不知道。”顾衡声音凉凉,晃了晃手腕,这回连头也没抬一下:“就当回礼了。”
这个回答,让戚繁音心里的情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像是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啪嗒”一声落地了。
原来如此啊,顾衡这样的人,从不欠人东西。
她送一串石头,他便回礼一筐樱桃。
这才是银货两讫,童叟无欺。
只不过他这回礼于她而言有些奢侈,若是能直接回一沓银票多好。
毕竟往后,她需要银子的地方还多。那串珠子,几乎花光她多半的积蓄。
戚繁音心底略松了口气,又有几分肉痛:“大人的回礼,音音很喜欢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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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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