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忍冬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然而任她如何聪明,遇上喜欢的男子都总会犯些傻。
这日回到屋子里,她便坐卧难安,只要一想到顾衡或许外边有了人,她便如芒在背。
冷不丁的不知怎么回事又想起了才到顾府那一日,表哥正在陪她们吃饭,却突然说要去皇城。然而杨嬷嬷和夏萤都看到他往另一边儿去了。
夏萤服侍她梳洗,见她心不在焉,好几次出神,便问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孟忍冬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喊杨嬷嬷进来一趟,我有事问她。”
夏萤思忖片刻,躬身退下。
不多时,杨氏便走了进来。她走到孟忍冬身旁,服侍她卸下钗环,拿起梳子把她的头发梳顺了:“姑娘这么晚了唤我进来是不是有事要说?”
“杨妈妈。”孟忍冬环顾四周,起身走到窗台下,抬手阖上了窗牖,问道:“上回不是让你跟以往姑母身边的旧人联络了吗?怎么样了?”
“好些都搭上话了。”杨嬷嬷面色无不骄傲:“她们待我都客气着呢,都是托了姑娘的福。”
能在顾府待这么多年的人早就是人精了,这回顾夫人大张旗鼓嫁把孟忍冬母女喊来京城,又是热情招待,又是让顾衡陪着待客,下人私下都传疯了。或许孟家姑娘就是往后的当家主母呢,所以不等杨氏主动去找她们,她们便自然而然地来与旧识相认了。
“这些人里头,有在表哥院里的吗?”孟忍冬抬眼问道。
杨氏闻言,道:“还真有,素琴!她以前是顾夫人的贴身丫鬟,和夫人一起陪嫁到顾家,顾夫人做主许给了顾家的一个管事。素琴在顾夫人面前很有些体面,儿子以前在顾大人院子里做事,现在在五成兵马司谋了差使,女儿今年十六,正在大人书房里当差呢。”
说完,她又补了句:“素琴那日还让我给姑娘问好呢。”
孟忍冬道:“明天,你让她带着她女儿过来一趟,我有事要问她们。”
“姑娘有事我去问便罢了,喊她们过来干什么呢?”杨氏纳闷。
她等不及了,让杨嬷嬷去传话,有所遗漏不说,她一来一回跑得也费劲。
“我要亲自问。”孟忍冬道。
杨氏皱眉:“姑娘一个未嫁女,私下见大人房里的使女,传出去多不好。”
“别让人看见就行了。”孟忍冬愠色道:“让你去就去,这屋子里还是我做主呢。”
姑娘自小就有她的主意,不受人支配。杨氏闻言只能讷讷点头。
第二天杨氏就领了素琴母女来见孟忍冬。
素琴女儿名唤秋喜,在顾衡的书房当差,很有几分体面。
素琴拉着秋喜给孟忍冬跪下。顾衡这个年岁,府上突然寄居表家姑娘,有眼力见儿的都知道怎么回事。秋喜在顾衡书房上差,往后的前程都系在未来的当家主母身上,是以怎敢轻慢孟忍冬。
孟忍冬盈盈而笑,唤她们起来。又赏了从平阳带来的礼物,素琴母女喜不自禁。
坐在一起寒暄了片刻,孟忍冬才笑着把话题转到顾衡身上:“我瞧着秋喜稳重踏实,有这样的人打理书房,表哥真幸运呢。”
秋喜闻弦音而知雅意,道:“表姑娘谬赞了,奴婢也只是在书房领闲差。顾大人不喜欢女子服侍,屋子里丫鬟都没有几个。书房更甚,就连添香油的活儿都是小厮在做呢。”
都说顾大人素净得简直过分了。
“那还真是无甚风趣,想必平常他在家的时间不多吧?”孟忍冬问。
秋喜道:“官员外宿实是常事,奴婢不在内院伺候,并不知大人归了与否?”
孟忍冬食指抵着额头,轻轻揉了揉:“你不知道,那有人知道吗?”
秋喜道:“大人屋里的人口风都严,铜墙铁壁似的。”
略顿了顿,她又补了句:“倒是有个人,她以前在大人院里服侍,后来莫名奇妙不见了,我还以为她犯了什么事,被发卖了。前些日子我又碰见过她一回。她这人能言善道,倒是个爱说话的。”
孟忍冬笑了笑。
素琴见状,忙扯着秋喜道:“以往你不是和那个云兰还算交好吗?挑个时候去她家看看,也不免交情一场。”
孟忍冬唇边笑意更甚,顾家的下人都如此聪慧呢。
素琴母女离开之后,杨氏满脸担忧,劝孟忍冬道:“我知道姑娘打小就聪慧,有自个儿的主意,但这件事还是要三思啊。且不说姑娘和大人现在只是表兄表妹,就算是成了婚的夫妻,这样去探听私隐,也有欠妥当。”
孟忍冬道:“我岂不知如此不妥?若真没别的什么便罢了,万一他真的在外头有什么,早作防范也是好的。”
“早作防范?”杨氏表情微变。
孟忍冬叹气:“他在外面有什么都不打紧,只不能妨碍我。”
妨碍我做顾家主母,顾衡夫人。
**
顾衡要南下一趟,苏杭今年的盐茶税目锐减,皇帝震怒,密令顾衡南下查访。
年前便要启程。
衙内的事情他提前交接好了,对外都宣称他要代圣上北上。
京城一应事宜都安排妥当,只等启程了。
这日他到葳蕤园,临行前也该跟她说一声。
她本就不爱出门,进了冬,天气愈加寒冷,她就更爱窝在屋子里了。
他散值得早,走到屋前,推开了门。
屋子里地龙燃烧得很盛,整个屋子暖烘烘的,门一开,一股热浪袭来。
而那人还着秋装,妃色上衣,素白色长裙,趴在窗前的贵妃榻上,半倚半靠着棋盘,左手拿着书,右手拈了一枚棋,身姿贞静美好。随着门“吱吖”一声打开,她把目光转过来,盈盈烛光照在她细白的小脸上,淡粉的樱唇略略勾起。看向她的模样,恍如画里勾人魂魄的狐仙。
“大人,你回来了?”她笑着起身,下了贵妃榻,朝他跑来。
顾衡衣冠楚楚,靠着门框,低头打量着她。
地龙烧着,地毯铺满,她早踢了鞋袜,赤着一双足,十指粉嫩,衬在大红大紫的地毯上,越显玲珑。
顺着他的目光,她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脚,不安地蜷缩着。
“怎么穿这么少?”顾衡问。
戚繁音和他处得越久,胆儿越肥了,一点也不虚,微微踮起脚,环住他的脖颈,还稍稍抬起了精致下颌,一双眸子将他盯着:“大人不喜欢我穿这身吗?”
顾衡哪里不知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不管她是真心抑或是假意,这份心意便足以讨他欢心。
他低头,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旋即,迈入她颈窝,声音暗哑:“喜欢。”
*
戚繁音半夜醒了一回,她压在顾衡的手臂上,微微侧过头,看到他眼底有淡淡的青痕,看上去最近好似没怎么休息好。
她转过身想起来,刚动了动,便被顾衡一把拽住了。
他语气里带点倦意,拉她进怀里:“别动了,陪我睡会儿。”
她便不动了,陪着她歇下。她白日里睡过,却也不怎么困,但窝在顾衡怀里,他身上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催得她眼皮又沉重起来,没多久又迷迷糊糊睡下了。
第二天戚繁音起来时,看到天亮了,顾衡还在睡,吓了一跳,以为他误了上朝的时辰,惊坐起来,推醒他:“大人。”
顾衡被她推醒,侧头看她:“怎么了?”
戚繁音道:“我、我睡过头了,这会儿天都亮了。”
顾衡捉住她的手,笑笑:“今天我不去朝议,不必起来。”
戚繁音这才松了口气,起身披了件外裳,想起顾衡还没用早膳,忙叫香如传来早膳。
又唤云兰端水来,她拧了帕子服侍顾衡梳洗。
顾衡见她忙里忙外,唇边带了笑意,张开双臂,任由她套上衣服。
“今儿天凉,大人添一件夹棉中衣吧,仔细别凉着了。”戚繁音仔细地给他系上绦带,絮絮喃语。
顾衡看着她在晨光下的侧脸,心底莫名柔软,道:“今天我不走。”
“不走?”
顾衡点头:“嗯,检查检查你的棋艺,是否有进步。”
戚繁音微微有些讶异。
毕竟他以往就算白日没事,也不会留在葳蕤园。
压下心中的疑惑,两人一起用了早膳。用过早膳之后,顾衡真的让人摆上棋盘,和戚繁音对窗而坐,下起棋来。
两人下着下着,戚繁音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等哈欠打完,才发现顾衡眼角含笑,阴恻恻地看着她。
她立马捂着嘴,打起精神应对。
顾衡不由一笑:“和我下棋就这么无趣?”
戚繁音见识过这个男人维护自尊心的凶狠模样,当然不敢轻视他,忙摇摇头:“是我昨夜没歇息好,有些犯困、犯困。”
顾衡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被她的表情逗笑:“明天我要出去一趟。”
戚繁音愣了下,下意识问:“去哪里?”
话刚出口,就回味过来不妥当了,像顾衡这样的官员,有事外出实属寻常。为着他的身家安全,他的行程自然也是秘而不宣的。自己陡然这么问出来,若他稍稍有些多心的话,还不知该怎么想。
立时闭了嘴,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打探大人行程。”
顾衡见她小新模样,直接道:“南下去苏杭。”
“苏杭?”戚繁音眼里露出向往。
别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呢,听说苏杭乃是闻名遐迩的鱼米之乡,富庶堪比京城呢。
顾衡道:“要去些日子。”
话音方落,便听到云兰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托盘,轻声道:“大人。”
“嗯?”顾衡挑眉。
云兰道:“厨房里炖了鱼胶,给姑娘送过来了。”
“鱼胶?”顾衡抬眼看向戚繁音:“你怎么喜欢上这一口了?”
戚繁音抿着唇乖乖笑了笑:“不是我买的,以前我都都没听说过这东西呢。上次在街上,邻家李公子不是帮过我吗?我便让谢嬷嬷帮我去向他道了谢,没想到李公子客气得很,隔日又送来许多东西。”
顾衡闻言,心里莫名有些奇怪的情绪。
那天李恪兄弟的话猝不及防闯入脑海。
他微微眯着眼,目光促狭。
“诶,对了。”戚繁音道:“上次在街上碰到大人那回,我看你好像认识他?”
顾衡点头:“认识。”
戚繁音“哦”了声,没再追问了。她乖巧懂事,顾衡愿告诉她的,她就听两句,他不愿说的,她也不主动问。
方才已经没规矩了,再不能那样了。
“你同他很熟?”默了片刻,顾衡主动道。
戚繁音摇头:“就见过两回,一回他上门道歉,一回在街上碰到,他帮了我。那回,大人也在。”
她想到之前顾衡提醒过他,让她别同李家兄弟亲近,怕他乱想,遂解释了一句。
“李家兄弟不是平常富贵公子。”顾衡道。
戚繁音抬眼。
顾衡凝视着她濡湿的眼睛,道:“李琰是益州王世子。”
“益州王世子?”戚繁音眼睛亮晶晶的,充满疑惑地看着他。
顾衡拿她一点办法没有,一个养在深闺里的人,能指望她知道多少事呢,他淡淡道:“益州王是先皇第九子,圣上登基之后,就把他封往益州。”
“兄弟阋墙啊。”戚繁音脱口而出。
“皇室的事,不得妄议。”顾衡道。
戚繁音乖乖点头。
顾衡继续说道:“皇上对这个九弟厌恶至极,这次益州王派世子和公子恪进京献寿礼,皇上就挑了好几回刺了。”
戚繁音不禁咋舌。
顾衡道:“他们身份特殊,和他们走近了,没有好处。”
戚繁音趴在贵妃榻上,朝他挪了过去,轻轻靠在他的胸口,轻轻抱住他的手臂,晃晃:“我知道的,大人放心,以后我不会同他们往来的。”
顾衡抬手捻了捻她的唇线,一圈又一圈:“第二回了,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行事。”
戚繁音乖乖应承,头点得无比麻利:“知道,知道。”
顾衡用过午膳想起有些未尽的事宜,还是进了趟皇城。
傍晚回来时,春荣在路口停了车。顾衡问:“何事?”
春荣迟疑片刻,道:“大人,恪公子在门口,咱们要过去吗?”
顾衡微微打起帘子,瞥了一眼,果真看到李恪穿着一身白衣站在乌头门前,顶着雪侯立。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头疼:“等等。”
有些人,总是那么不受待见。
好在李恪并没有等多久,里头就有人出来传话,他不舍地看了看那道沉沉关上的门,不舍地转头走了。
他人走远了,顾衡才让春荣马车驶回葳蕤园。
一进门,就看到戚繁音满脸心虚地迎过来:“大人。”
顾衡神情淡淡,他知不是戚繁音的错。她这人胆子小,过得谨小慎微,他今日才提醒她别靠近李家兄弟,她自不会这么快就犯事。
他知道这人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见过她的人情不自禁绕着她转。
她有什么错呢?
“用过晚膳了吗?”顾衡问。
戚繁音连忙摇头,假假地道:“大人没说晚上不回来,我等你呢。”
顾衡不接她的话了。
戚繁音顿了顿,道:“刚才,李恪又来了。”
“我知道。”顾衡唇线抿紧,盯着她:“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了。”
戚繁音脸贴着他肩:“我让人打发他回去了。”
顾衡不回答,只转头看她。
戚繁音叹口气:“我没招他。”
“我知道。”顾衡双目凝视着她,半晌才悠悠道:“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南下。”
“啊?”
戚繁音彻底愣住,双手僵了一下:“为、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这人招事,片刻不放在眼前,她就能整出许多幺蛾子。
戚繁音一直云里雾里,懵得很。
直到三日之后和顾衡一起坐上了南下的马车,她还有一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顾衡竟真的带她出京南下了。
云京地处北方,天气寒冷,十月开始飘雪,树木凋零,一派北国风光。
北方许多地方已经冰封,水路行不通,他们先走了几日陆路,到了林江边上,改乘船。
出了云京,一路往南。
戚繁音方知,这世上竟还有地方冬日里也是绿意葳蕤的。
顾衡这次出行十分隐蔽,他佯做玉器商人,携家仆南下暗访。戚繁音随行,便化成他的美妾,倒也并不突兀。
这日他们弃车乘船,走水路南下。
这是戚繁音第一次乘船,登舟之前,顾衡问道:“你乘过船吗?”
戚繁音连京城都没有出过,又怎么会坐过船,她摇摇头:“未曾。”
“走水路和走陆路不一样,初次乘船,可能会有所不适。”顾衡道:“轻则头晕,重则呕吐不止。”
戚繁音本就是跟着来凑热闹的,哪里敢耽搁顾衡的事,她柔柔软软地说道:“我听说过晕船症,应该和骑马差不多吧。我……能克服,大人不必担心。放心吧。”
顾衡深深看了她两眼。
一行人当即登了船。
可戚繁音没想到她的晕船症竟然这么厉害,起初还只是胸口隐隐约约有些不舒服。她因是第一次乘船,有些新鲜劲儿,下午趴在船舱的窗户上看了许久的风景。没想到到晚上的时候,整个胸口就闷得喘不上气来。
香如急得要去隔壁找顾衡,戚繁音一把抓住她,她摇头道:“别,别去给大人添乱,找他也没办法。给我倒些水,喝了歇一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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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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