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凉，是个睡懒觉的好时节，但胖婶起得比平日更早了些。

一来嘛，人逢喜事精神爽；二来呢，昨夜婚宴，院子还未收拾干净。

李家人口简单，昨夜办宴席的许多桌椅、锅碗瓢盆都是向邻里借的。昨夜散席，各家先将桌椅这些大件带了回去，剩下的锅碗瓢盆需得今早洗干净了，她作为宴席的东家亲自送还。

胖婶心疼儿子儿媳，她一个乡下的寡妇，倒也不讲究晨昏定省这些虚礼，孩子们开心最重要。何况累了一夜，没有大清早扰人清梦的道理。

怎奈，眼看日上三竿了还不见新房里有动静，实在不像儿子往日的作风，她这才端了早饭送过去。

哪知一走近了，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屋内更是凌乱不堪，衣物瓜果散落一地，杂乱的床上，儿子儿媳两人相拥着，却已没了气息。

“哐当——”碎落的白粥洒在她的脚边。

“儿子、儿子！”胖婶连滚带爬地扑到在床边，哭得天昏地暗、悲痛欲绝。

“啊——啊——啊——”

胖婶奔溃的哭喊声很快引来了附近的邻居。

最先赶到的，是正要送女儿回镇上婆家的吉婶。

母女两人路过听到胖婶的尖叫声，立即抛下手中的包裹，慌不择路的翻了篱笆冲了进胖婶家，寻着声响进了新房，看到屋内的景象，瞬间两眼一黑，身子一软，顺手扶住了门把才没摔倒在地。

回过神来，来不及安慰胖婶，便匆匆跑出去叫人来。

上山砍柴路上的李大头看她俩慌慌张张的模样，远远问道：“吉婶，这是怎么了？家里遭贼了？”

“哎呀出人命了！胖婶家里出人命了！快！”

此话一出，李大头吓得两腿一哆嗦。

人命？

他莫不是耳背听错了？

昨夜才吃的婚席，怎么会？

他一甩肩上的斧头和干粮，三步并走两步跑了过去。

越是靠近，胖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越听越清，他来不及多想便冲了进去。

“胖婶，出什么事了？”

进了屋，看到床上的景象，不明白的，也明白了。

胖婶还趴在床边哭着，泪如泉涌，顾不上其他。

唯有先到的吉婶和李大头几人拼了命的跑去叫人。

很快，村长、老夏……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

小小的房间里挤不进这许多看热闹的人，另有好些聚集在房门前、院子里，探头探脑，甚至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那一张得意张狂和阴鸷狠戾的脸。

很快，村中族老出面将不相干的村民们都赶回了各家，只留下了村长进行商讨。

他们说了什么，除在场的人外，无人知晓。

众人只知，此事不可对外宣扬，以免坏了安乐村的名声，影响村里后生们的嫁娶。

可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消息还是很快传了出去，传到永宁村，陆家人当即举着铁锹和锄头，气势汹汹的要给女儿讨个说法。

胖婶瘫倒在儿子的尸首前，早已哭得不成人样。

陆家弟弟一进门便发了疯似的死死拽着胖婶的头发，又是打又是骂，众人正要上前将人拉开，那陆家大娘争执间瞥见了女儿的尸首，又听闻女儿身上伤痕累累，早已不成人形，想必是受尽了折磨人才没的，霎时间怒火攻心，竟一口气没缓过来，当场，便随女儿西去了。

白头人送黑头人，已可谓天底下第一心酸事。如今就连老伴也没了，陆家大爷两眼一抹黑，竟也当场晕了过去。

李家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两个村子的人互相缠打在一块。

一场喜事，却闹出三条人命。

族老们知道，无论如何，是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当即派人到镇上告了官。

事关三条人命，镇上的官差都不敢接，当即差人去了县衙。

次日一早，县衙的官差才终于赶来。

一夜争执，两家恩怨，俨然已上升成了两村人的矛盾。

虽然还不能定论二人是怎么死的，但人是好好的从陆家出嫁，怎得到了李家，一夜间就没了？

面对陆家的质疑和官差的询问，胖婶能回的，实在只有一句“不知”。

前夜大婚，胖婶是最后见到她儿子李东林的人。

因儿子特意嘱托，所以前夜散席后，并没人闹洞房。

胖婶亲自把儿子送入新房，随后便来到前院收拾打扫，一同留下帮忙的，还有同村的两位婶婶。

但因怕扰到新人休息，她们也没收到多晚，只是迅速清扫了地面和灶台，便各自回家歇息了。

碗筷都只堆到大盆里泡着，清洗这活是胖婶次日清早起床了才干的。

至于剩饭剩菜，农家人吃席，剩饭剩菜都是分桌带回各家的，哪里需要操心这个？

“如此说来，前夜一切正常，未曾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在场的几人都点头称是。

官差问完话不久，仵作便来告知，经初步验定，二人系自杀。

虽说新娘身上……可死者二人既是新婚夫妇，洞房花烛夜，倒也正常。

加上官差在现场查探，又去一一查问了那夜的宾客，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决定以自杀结案了事。

胖婶再三恳求：“我儿一向孝顺，如今老母尚在，新妇入门，何来自杀一说？”

官差却表示，若要再查，只能将尸首带回县衙，剖尸查验了。

陆家大爷听罢，直道荒唐！

昨日嫁女，今日收尸。此间心酸，本就难以言道，如今，还不能给女儿留个全尸吗？

“如此，便等你们决定了再说吧。不过时不待人，只给一日时间。”衙役留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再晚，山路难走，怕赶不及入夜前回到衙门复命。

屋内的红绸已被人扯下，房间里散落一地的杂乱只是胡乱堆到角落，崭新的大红双喜被一如昨日，覆在两人的身上。

此事很快传遍了周围的村镇，众人惊骇的同时，又都纷纷猜测缘由，不出一日，竟谣言四起。

相信二人是自杀的：

有说，新娘子实则已经有孕在身，新郎知道后气血攻心，被活活气死，而新娘羞愧难当，没脸苟活于世，便随着去了的；

还有说，新娘其实要嫁的不是李东林，是两家长辈搞错了，但是后来木已成舟，无法回头，新娘殉情，新郎愤愤不平，活活被气死了的……

认为二人是他杀的：

有说，新娘子过往不清白，这才招惹了祸端，旧情人心怀妒忌，于新婚夜潜入房中将两人都杀了的；

还有说，新娘狼心狗肺，收了新郎的彩礼，便吵着退婚，洞房夜还不肯同房，新郎一气之下怒而砍之，争斗之中，新郎竟被新娘反杀，而胖婶得知儿子死后，亲手将儿媳杀了为儿子报仇的……

总之，看客们只管动嘴，旁人听了，自会脑部，反正事不关己。

新郎新娘尸骨未寒？与他人何干？

胖婶一夜白头？与他人何干？

陆母气血攻心而亡，与他人何干？

总之千错万错，恶之源头，左右离不开票子和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