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到达码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运河码头上却正是热闹喧嚣，大大小小的船只挤成一片，数不清的灯笼把整个码头照得亮堂一片。

打着赤膊的力夫们或挑或扛或推的穿行在船只与甲板之间，时不时有高声吆喝或是叱骂传来，劳累了一整天，正是饥饿疲惫之时。

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生意，显然看到商机的不止是一两个人，玉姝就见码头岸边三步一食摊，五步一粥棚，走不多远又是一个酒水茶棚，好家伙，驴车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愣没有一个可以容自家支摊子的地儿。

眼前情形简直出乎一车人的预料，来时候光想着自己肉串好吃指定能赚钱了，哪里会想到竟然没有地方出摊儿。

赵氏性子急沉不住气，忍不住抱怨：“这可咋整，肉都已经腌好串好，这大热的天，万一卖不出去，岂不是全都糟蹋了。”

沈老三也着急，好不容易鸭子准备下锅煮了，结果灶没有。

玉姝也头疼，她就早该想到的，方才来时路上看到码头的路口处都支了摊子她就该想到，这码头都存在多少年了，但凡有点客流量的地方早就一个萝卜一个坑被人提前占了。

徐氏最是心焦，这些肉可都是自家出的本钱，她道：“不成咱就还回去，在镇子上找个地方叫卖。

沈老三连连摆手：“二嫂，你也不想想，守着自己家灶上的饭，你还能舍得买外面这些吃食？就算是买，那也是抠抠索索，恨不得全家人就买一串，一人一口咂摸咂摸味道就得了，谁舍得敞开了吃饱。”

“那可怎么办呀？”二虎比大人还着急。

沈老三不由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玉姝。自打上次玉姝有本事叫陆二郎掏出一百多两银子以后，沈老三对自己这侄女儿是心服口服，咱就说买回一个有姿色的良家女子做妾才多少银子？

五十两就已经是天价了，玉姝愣是喝了顿酒就拿下一百多两，还让人乖乖给把她送回来，乖乖嘞，送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披着陆二郎的衣裳呢。

他才不管侄女儿同那陆二郎是不是真有一腿，就算真有一腿，自家侄女儿也不吃亏，多少女人想睡他还睡不上呢。

再说了一夜夫妻百日恩，抱上这么个金大腿，以后可是好处多多，关键还不影响侄女儿嫁人。嫁了人也不影响侄女儿继续同陆二郎往来。

想想，奸夫是陆二郎，哪个男人敢想不开？想不开还不好说，换一个想得开的不得了，多大个事儿。

沈老三现在想抱玉姝的金大腿，对玉姝说话格外客气：“玉姝，还得你给拿个主意，咱都听你的。”

反正亏了有陆二郎替你兜底。

玉姝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三叔，你说这整条街上卖啥的最多？”

“卖水的最多！”二虎抢答，“二姐，到处都是卖茶汤白水的摊子。”

“答对了。”玉姝摸摸他脑瓜，转向几人：“这水成本虽低，利却高，码头上力夫卖力气本来就出汗多加上如今天气炎热，可以忍得了饿，却很难忍得住渴，需求自是量大。”

“可这同咱们有什么关系？”沈老三不解。

“卖水的多了，自然竞争也就大，竞争大就总有人生意好有人生意不好，你们瞧——”玉姝抬手一指斜对面竹竿撑起的茶棚，“这家摊子的生意比他对面那家可是差远了。”

沈老三脑瓜子转得快，登时脸上一喜：“咱这烤肉串口味重容易上火正是缺水喝，他若肯让出点地方来叫咱们搭上摊子，保管他生意比现在火爆的多，如此一来他占便宜，咱们也占便宜，再好的事也不过，我这就下去找摊主商量去！”

沈老三高兴地就要往车下跳，玉姝拦住他，“等等，三叔。”

“咋？”

“同样的地段，卖同样的东西，他们家却没有人家生意好，定有原因。”

话音一转，玉姝道：“咱们去找他对面那家生意好的合作，若那家生意好的不愿意合作，你便告诉他咱们会找他对面生意不好那家合作，到时候可别怪对面人抢了他家客人去。”

沈老三贼笑着冲玉姝竖起大拇指，颠颠儿下车去找人协商，徐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迟疑道：“姝儿，这……能成吗？”

玉姝笑道：“娘，有枣没枣扒拉两杆子呗，反正咱们也亏不着。”

徐氏平日里循规蹈矩惯了，既缺乏打破规矩的勇气，也缺少做“坏人”的胆气，沈老三完全没这顾虑，至于人家拒绝他怎么办，那就等人家拒绝了再说，他是绝对不会提前操心。

就算真被人拒绝，他也只会怪对方，不会责怪他自己。

“呦，老哥哥，您这生意不错呀。”沈老三站在名为“老余茶棚”的摊子前同人套近乎。

码头上都是做苦力的底层百姓，河岸边没啥正经铺子，都是搭起来的凉棚，里面摆了五六条木制长桌，每桌可以做十来个人。

“借这位兄弟吉言，全靠乡里乡亲们来捧场，您快请里边坐，咱们这边大壶冲泡，大碗畅饮，来一碗解渴去乏。”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笑脸相迎。

沈老三暗道：怪不得生意好，这说话是招人爱听，得学着点儿。

要了一碗茶，沈老三没有找地方坐下，而是端茶站在摊主旁边同他攀谈起来，讨了几句近乎，便进入正题，说出想“合作”之事。

对面余掌柜一听他这般说，简直要笑了，我花钱租下的摊子，平白让给你一块儿地方？你咋这么会白日做梦呢。

余掌柜就要将沈老三当成是找事儿的驱赶，沈老三忙拉住他胳膊，“余老哥，您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嘛，我既然敢这般说，自是有所依仗，若不能让你这茶摊生意翻两倍，我也不敢张这嘴。”

“行行行，这般好事，你找别人去，我们摊子小消受不起。”余掌柜推推搡搡往外撵人。

沈老三急眼了，嚷道：“是你自己硬要把财神爷往外推，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你赶紧走人。”余掌柜不耐烦只一个劲儿把人往外撵。

沈老三没办法，只得按照玉姝所说，找到对面没什么人气的“大碗茶”。

一进到茶棚，愣是没人搭理他，里面也不见什么茶伙计，只一个摊主坐在茶炉子前头，一只手捧着书，另外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蒲扇，眼睛只盯着书看，浑不管那茶汤煮得如何了。

怪不得生意这般差，哪有一点儿做生意的样子。

沈老三心里泄气，也懒得套近乎了，干脆直奔主题，朝人喊道：“喂，卖茶儿，若我有法子让你这生意超过你对家，你可愿意？”

一张肤色苍白，神色恹恹的脸慢慢抬起来，视线在沈老三脸上蜻蜓点水般荡了一下，复又敛下眉眼，淡淡道：“你有何法？”

沈老三一见有戏，精神头儿马上就来了，忙三步并做两步凑到摊主跟前，顺手接过他手中的扇子，一面为炉子扇风，一面还不忘给这摊主扇两下子，边扇边说起了自家的好吃食。

结果还没等他说完呢，摊主竟直接打断他：“那就按你说得办吧，你看在哪支摊子合适，自行收拾去就是。”

沈老三：“！！！”

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唯恐对方反悔似的，沈老三一拍大腿站起来，“君子一言，五马难追。”

他比驷马多一马。

那人也不搭理他，自顾自抱着自个儿的书看，沈老三不识字儿，也不知道他看得是啥这般入迷，指定不是四书五经就是了。

一阵风似的跑回来，沈老三大肆吹嘘两家有多难说话，他浪费了多少唾沫用了多大劲才把人给说服，总而言之一句话：这生意没他不行。

玉姝笑了笑，“三叔有功了。”夸人两句也不少块肉。

烤肉摊子好摆，烤肉架子支起来，摆上板凳就是，接下来就是生火，开烤。

烧烤槽里放好木炭，木炭上淋了桐油，沈老三用火折子将浸了桐油的木炭点燃，不得不说州桥炭李家制出的炭确实是好，基本上没什么烟气出来，否则还真得会影响到旁边摊位。

炭火引燃后，赵氏同徐氏就开始在铁槽上面摆羊肉串，很快羊肉串滋滋冒油，沈老三唯恐烤不均匀，手上忙不停地翻动羊肉，孜然与辣椒面的香气混合着羊肉特有的膻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沈老三先烤了七八串，笑呵呵递给旁边摊主，“宋掌柜，尝尝咱家的自制的肉串，全大夏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那宋掌柜鼻尖耸动，一点儿没客气地接过来，“谢了。”

沈老三这边烤着肉串，二虎也不闲着，站在街边冲着陆陆续续下工的力夫们卖力吆喝：肉串肉串，天下第一美味的烤羊肉串，烤猪肉串，快来瞧一瞧看一看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烧烤的香味本来是诱惑无比，再加上二虎的卖力吆喝，自有那图新鲜好热闹地凑过来瞧一瞧这天下第一美味的烤肉串长什么样，毕竟大老远就闻见香味儿了。

很快茶棚里就聚集了十来个人围着烤肉架子看稀罕，总有那紧不住诱惑的想尝鲜，一个灰衣短衫的高壮汉子嚷道：“你这肉串咋买？”

一见有人问价，赵氏忙不迭回道：“猪肉串4文，羊肉串贵些8文。”

“你这一串才几块肉，咋恁贵，这不坑人吗？” 人群中有人流着口水质疑。

沈老三忙笑道：“这位兄弟，你不想想咱这猪肉多少钱一斤，羊肉又多少钱一斤，再加上用咱们的秘制调料腌制一整天后再用这竹签子一根根串起来，还有咱这炭亦是用得最上好的果木炭，这样样都是本钱那。”

听沈老三这么一解释，那人不吭声了。

沈老三又道：“都是乡里乡亲，咱就是赚个辛苦钱，咱这要拉到京城去卖，那都得翻番的，好不好吃，我说了不算，您来一串尝尝就知道了，或是您问问咱这茶掌柜好不好吃。”

沈老三朝一旁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茶掌柜抬了抬下巴。

“宋掌柜，他这肉串好吃不，值不值这个价钱?”有熟识之人朝宋掌柜问询。

宋掌柜点了点头，朝众人道：“我劝诸位最好不要买他的肉串。”

众人：“……”

坐车上的玉姝：“？？？

沈老三听他这话肺都要气炸了，就要开口质问，就听那宋掌柜悠悠道：“我怕你们吃一次就停不下来，一天赚的银钱岂不是全都砸这儿？”

“啊这……”

一帮人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方才问价的灰衣大汉爽快道：“那便先来一串羊肉，一串猪肉都尝尝。”

“要辣还不要辣？”沈老三眉开眼笑。

“辣些好吃，还是不辣好吃？”

“自是辣些带劲，若您实在吃不了辣，不放亦可。”

“那就带劲些，来辣的。”灰衣汉子递上银钱，徐氏忙用篮子接过。

“好嘞你，咱这就烤。”

沈老三忙取来腌制好的肉串上炉子开烤，肉块切得小，三翻两翻肉串烤好，沈老三给递了过去，“您趁热吃，这烤肉热乎着吃最是上头。”

那汉子早就被香味儿馋得不行，那还用沈老三叮嘱，接过来后一口便咬了下去——

好家伙，油脂被炭火炙烤成焦香脆皮，并撒上薄薄一层孜然和辣椒粉，吃在嘴里，味蕾一下子就炸开了，端得是外焦里嫩，辛辣鲜香。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呢，那汉子两串已经吃完，直接开口道：“一样给我再来五串。”

“大壮，你疯了吧，一样五串就是六十文，加上你方才吃的，总共七十二文，便是你赚的银钱比我们多些不能这般糟蹋呀。”

名唤大壮的汉子哈哈大笑，“带劲！咱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般带劲的吃食，今天就算白干，咱也认了。”

听他这般说，沈老三同徐氏、赵氏几人脸上掩饰不住地兴奋，徐氏忙按照玉姝之前的叮嘱道：“这位兄弟，今天咱们头一天开张，买十串，赠你一串猪皮，这烤猪皮是我们家的一绝，只送不买，待会儿您一起尝尝。”

玉姝在车里听着自家娘亲的话，突然觉得自家娘亲也是颇有潜力，她可没同她说这肉皮只送不卖，只告诉她说新开业，卖十串送一串肉皮。

娘亲这般一说，等于是变相让人为了买猪皮而买更多肉串。

同时她也意识到，尽管她已经是薄利多销，但对于这些生活在底层的劳苦大众来说，肉串的价格还是有些偏高了，尤其羊肉串，可能头几日众人新鲜舍得买，过不几日，怕是也就买个一两串打打牙祭了，不可长久。

要想赚钱，还得是去京城才能有更广阔的市场。

等赚到第一桶金就去京城摆摊去！

自然，在码头上除了要赚到第一桶金，她还要为爹讨回公道,对于双方互殴的情况，大夏朝的律法是各打五十大板，虽对方言语挑衅在先，可确实也是自家爹先动的手，只不过双拳不敌四手。

那她就以牙换牙好了，好叫那些人也尝尝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的滋味。

玉姝手指拨开车帘一角，看到外面在那名大汉的引诱下开始热闹起来，这些人一开始都同那大汉一样，只要一串或者说两串，可很快他们就禁不住馋虫的诱惑，开始像那名大汉一样“再来两串！”

人都好热闹，哪里热闹哪里钻，这边的烧烤摊子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加上诱人的香味儿，眼见着人越聚越多。

沈老三一个人根本就烤不过来，赵氏同徐氏在旁边也学个差不多，一起来帮忙，即便三个人帮忙，可烤架只有一个，供不及，根本就供不及！

甚至因为先给谁烤后给谁烤差点打了起来。

二虎也不吆喝了，兴奋地钻到车里同玉姝汇报：“二姐，好多钱，好多好多的铜钱，收不及，根本就收不及，二虎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玉姝笑着摸了摸他头，凑到他耳边叮嘱几句，二虎大眼睛忽闪忽闪，听得连连点头。

二虎从车上下来，扯着脆生生的小童音道：“感谢大家伙儿对我们家肉串的喜欢，天气炎热，麻烦大家伙儿排个队吧，这般挤着大家都难受。

今天凡在咱家买肉串的大哥们，甭管您买一串还是几串，都是对咱的支持，都是给咱捧场，咱都免费请您喝一碗大碗茶。

一听说免费给喝大碗茶，众人齐声叫好，方才那灰衣大汉显然是爱极了沈家的烤肉串，自发帮着指挥众人排队，他旁边一个矮瘦的小根本亦从旁招呼着。

茶棚宋掌柜目光看向一旁停靠的驴车，暗道：“好一个双赢的局面。”

大碗茶棚这边，生意火爆到无法形容，宋掌柜一个月赚的钱怕是都没有这一会儿赚得多。

这边的生意好，对面的“老余茶棚”可就惨了，茶棚里几乎是空无一人，老余头眼巴巴瞅着对面人山人海，一人手捧着一碗大碗茶，真真是后悔得捶足顿胸，后悔他自己方才是老糊涂了么，怎么就把这么大个财神爷生生给人撵走了。

实际上不止老余头的茶棚，几乎整个码头上的茶棚生意都受到了影响，没办法，这边先是人山人海，后面大长队排出半条街道去，谁不过来瞧瞧新鲜呀。

玉姝头一天出摊，几乎就动了整个码头小商小贩的饭碗。

沈老三，赵氏，玉姝娘几个人浑然不觉，纵然累得满天大汗也不觉一点辛苦，几个人一辈子从未像今天这般发自内心的快活，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生活有奔头儿。

赚钱的感觉可真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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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