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日是他父亲寿辰,大小事务由他全权操办,府里每个角落都已在他掌控之下,但凡风吹草动他必第一时间知晓——江湖中风气彪悍,若是争了几句口角,提刀就砍。
正因如此,池在渊才如此谨慎,一点儿差错也不能出!
话说萧西楼被问这一句,正欲说是家中私事敷衍过去,却是有一人抢在他之前开了口:“是这位小公子找来了萧大爷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为了父子团聚,正要滴血认亲咧,是好事!”
萧西楼沉着眼去瞧那多话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躲到胡床后去,原是玫瑰仙子的侍女。
池在渊眼力极好,虽听小丫头这般说,却也瞧出萧西楼眼角眉梢间流露出几分几不可察的尴尬和不耐,再看那唇红齿白的小少年,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定定看着萧西楼,不像是送人来认亲的,倒像是来打架的。
旁人的家事与他并没有什么相干,他只恐事情闹大惊扰父亲同座上贵客,便道:“既是萧庄主家事,晚辈不敢过问,只宴席将开,诸位不妨先进去,待宴散后再说也不迟。”
这句话正说到萧西楼心坎上,他点头:“正是,只是家中小侄年纪轻,不甚懂事,还望池二公子见谅。”
池二公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哪里哪里,萧庄主请,诸位请!”
左右侍奉的家奴机敏聪慧,见他先请萧庄主而非名震江湖的玫瑰仙子,便知公子还要留下亲自引路,于是纷纷上前迎客,正要领着诸位贵宾进府去,只听有人娇声道:“萧庄主止步。”
家奴们顿了一下,也不理,兀自领着萧西楼前行,方走二三步,便觉一阵香味袭鼻,旋即一抹红影从他们身旁闪过。
待看清身前那人时,池在渊、萧西楼在内的众人不由呆住了,只见那人红裙玉肌,眉眼如画,一瀑乌黑长发垂至臀下,一颦一笑间,天地黯然失色。
玉足下铺着大红毛毯,她赤足立在红毯上,精致的脚踝上系着一个小巧的金铃铛,在阳光下耀着淡淡金芒。
抬床的美少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随行的五六名小侍女却已闪到她身侧,利落又迅速地替她撑伞,扇风,端茶。
玫瑰仙子对萧西楼嫣然一笑:“萧庄主家事我本不愿管,奈何我那小冤家性子倔,若是萧庄主今日不遂他意滴血认亲,只怕他会不高兴,他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我不高兴,我也要惹他不高兴的人不高兴。”
池在渊很快从她那美貌中拔出来,心道一声麻烦,旋即上前道:“晚辈已派人禀了家父,言仙子大临,家父此时正侯着,不如仙子先随晚辈前去,待宴散侯再说也不迟。”
玫瑰仙子闻言,转眼看向方烛明,温柔地道:“你意下如何?”
方烛明摇头。
他便是趁着这时人多逼萧西楼滴血认亲,若是随了他们的话,只怕宴散后人去,萧西楼会使手段逃走,届时再要寻他便难了。
玫瑰仙子看向池在渊:“你可见了,我这小冤家不愿意,我也只好随着他了。”
她眸光流转,看向萧西楼:“左右不是要庄主上刀山下火海,不过只需滴一滴血便能与儿子团聚,庄主为何不肯?”
池在渊心中不耐,但也不好在客前摆脸色,人群中却有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从他脸上瞧出些细微端倪,便起哄道:“今日事池老爷子寿辰,若是令主人家为难,我们可不答应!”
“是啊,是啊,若是惊扰了池老爷子,我们可不饶!”
池在渊暗瞧众人站在他这边,正要暗自松口气,却又听那女妖精道:“只要萧庄主忍痛滴一血此事便作罢,诸位权当给我几分薄面,可好?”
她一双明波般的眸子一一扫过众人,含着三分委屈,三分撒娇,四分恳求。
若是她咄咄逼人,在场的侠士英雄也许并不买她的帐,但见她此时却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一般,众侠士霎时有些心软了,沉默下去。
但仍有一部分受恩于池家的人忍着她的诱惑,闭着眼睛道:“仙子不妨也给我们诸位几分面子,莫要随心胡闹,令主人家为难才是!”
人群中更是有女子大声反抗,以表达对玫瑰仙子的不满——谁让她整日睁着一双狐狸眼乱瞧乱看,把自家男人的心都勾去了,没有一点道德良知!
“诸位不给她面子,卖我一个面子如何?”
话音未落,一个圆头圆鼻圆眼的人从人群中慢步而来,他笑得很亲切,说话也很亲切,无论谁见着他,都不会对他有防备的。
只因他瞧起来又善良,又柔和,你绝对从他脸上找不到一丝阴鸷、冷漠的表情,好像是从娘胎里带出艳阳天来似的,连带着周围人也暖起来。
“是‘活菩萨’!”
“‘活菩萨’竟也来了,今日当真是神仙齐聚!
“约莫江湖中也只池家能请得了。”
“‘活菩萨’真真是个大好人,江湖中谁没受过他的恩惠?”
方烛明虽非江湖之人,到底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时见他来,竟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但此时也笑不出,只得点头示礼。
“活菩萨”看向众人,明明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笑起来却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般慈祥。
他对众人解释道;“这位是我的小兄弟,也并非故意胡闹,只是受了些冤枉,今日不过是来洗清冤屈罢了,还望池二公子同诸位卖我个面子,让他行事罢了。”
他这话一出口,方才喊闹的那些人又默了一大半,只因那些人都受过活菩萨的大恩——有仇不报非好汉,有恩不报亦非好汉,这就是江湖人的原则。
虽说大部分人因着“玫瑰仙子”与“活菩萨”的话已不再作声,到底还是有一小部分人是池家亲戚好友,自然不愿有人在老爷子寿辰上闹事,遂便对方烛明放言:“若再不走,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时,又听人群中有人道:“既然诸位连玫瑰和菩萨的面子都不给,那不如给我一个,如何?”
众人扭头瞧去,只瞧一个穿红袍的青年摇着扇子走来,一张傲然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神手千面’,他来做什么?”
“吃酒?”
“吃什么酒,你没瞧见玫瑰仙子来了?他这人,除了对仙子忠诚得像一条狗外,对谁都没有感情!”
“神手千面”一脉相传,是江湖中一流易容大家,但这新接班的红衣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冷漠鬼,势利眼,大家从没受过他恩惠。
纵然与他有交易,也是一分钱一分货,但凡少了一个铜板儿,他都不依的,加之他为人傲气,总是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众人便不太喜他。
“玫瑰仙子”和“活菩萨”在众人心中颇有面子,今日这状况却连他二人面子也顾不得了。比起他二人,“神手千面”更是一点面子也没,他却还让众人给他几分面子。
是以,围观的人异口同声道:“凭什么给你面子?”
面对众人的嘲讽,他也不甚在意,浅浅一笑:“不给,就不给呗!”
眼见三尊大佛都已来了,池在渊也不好在为萧西楼开脱,便劝道:“若是萧庄主不便,便可将先将私事了解,晚辈稍微来迎。”
说着,便命家奴们将围观众人请进府去。
方夜阑不该叫方夜阑,该叫萧夜阑。
碗已摔碎在地上。
萧夜阑呆呆地看着萧西楼,似是不敢相信,他一直以为娘撺掇他杀了方烛明只因想他袭爵。
况他时常听娘念叨,说年轻时因怀了他,夫人沈君心恨她勾引老爷,明里暗里没少欺辱她,若是阑儿能当家做主,此后便没人敢欺辱她了。
萧夜阑自小便听娘念叨,心里只觉娘可怜,委屈,是以年幼时心里便只有一个信念:要快快长大,要有出息,不再让娘受委屈!
方烛明在柳姨娘膝下长大,柳姨娘对他甚至比对萧夜阑还要爱护些,这便加深了他对方烛明不满,他私底下也问过他娘:“为什么他娘这么欺负你,你还对他这般好?”
柳姨娘听得此话,每每露出一种寄人篱下 的委屈可怜:“昔日夫人到底是因娘而走,小少爷便将此事记恨在我头上了,偏生你父亲又宠他,若是他磕着碰着,娘难免要遭你父亲怨言。”
自打记事起,他便觉得娘就是天底下最冤枉,最可怜的人。
他虽接受娘的教导,孝敬父亲,亲近哥哥,但打心底里是怨着他们的,是以在发现哥哥并非父亲“亲生子”时,他听了娘的话,雇杀手刺杀方烛明,并给父亲下了药……
只是他没想到,娘却是骗了他,他才是方府的耻辱!
萧夜阑还瞪着萧西楼时,方烛明已行至马车旁解开拉车的马,翻身上去,他临走前直,勾勾看着萧西楼父子俩:“你们害我父亲早去,污我母亲清白,这笔账,迟早和你们算!”
话音未落,马儿已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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