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时,两名家丁抬了一把藤编软椅上前,众人扶徐紫箫坐下,府中小医女提着药箱急急上前,利落地替她止血。
先前大叫“杀人啦”的小丫头又气又怒,睁圆了杏眼,瞪着花月明。
她正要说话,徐紫箫已不紧不慢开口了:“左右不过是我约她来此地说话,说掰了便打起来,不仔细被伤着了。”
这借口说得敷衍,她却很有把握。
陆世龙果然看了花月明一眼,问道:“是你伤了大小姐?”
花月明看一眼池剑寒神色,连忙摇头:“不是我……”
陆世龙看向徐紫箫:“莫非是大小姐自己伤了自己?”
徐紫箫任由小医女替她包扎,嘴唇有些发白,却还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淡道:“你们说是就是。”
她并不屑于辩解。
这时,她身旁的小丫头们争先恐后说起来:
“我们亲眼看见,就是她在小姐与她说话时趁机伤了我们小姐,休要狡辩!”
“我们小姐不过找她说几句话,她就下这般毒手!”
“就是,在家里我们老爷连骂也舍不得骂一句,这下子到别人家做客,反倒被府中丫鬟见不得!”
“若是无人替我们小姐做主,我们只得回家寻老爷去了!”
几个小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在她们口中,花月明便成了个要置他们小姐于死地的活阎王,母夜叉!
花月明有些慌了,一个劲对着池剑寒摇头:“她是你的未婚妻,我没有伤她,我怎么敢伤她……是她自己伤了自己,我没有……”
池剑寒并未表态,转头看着徐紫箫:“错在我,未能护小姐周全,在此向小姐赔罪,明日再自去向徐伯父谢……罪。”
说到“罪”字,他的嗓音忽地僵住了,竟猝不及防被人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样的道理池公子难道还不懂么?”
徐紫箫起身,拂开丫头搀扶的手,缓缓朝花月明逼近:“今日她伤我,我便也伤还了她,如此,就一笔勾销了。”
唐世龙和众人都道:“江湖规矩,本是如此。”也不再管。
徐紫箫走到花月明身前,手腕一翻,手中亮光一闪,花月明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举起灯笼杆子格挡,也怒了:“想不到堂堂徐家堡大小姐,竟然是个仗势欺人,满口胡言,不择手段的小人!”
徐紫箫冷冷一笑,低低道:“是又如何?”
说话时,两道人影忽地窜上前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左一右架住花月明,只听“哧——”一声,染血的匕首刺进她的肩头,一阵极其尖锐的剧痛传来,温热的鲜血染湿了她的衣衫。
徐紫箫松开匕首柄,转身对众人道:“一笔勾销,从此我不再追究了。”
那两个丫头已松开花月明,前去搀扶徐紫箫。花月明疼得站不住脚,一手捂着肩头,弯下身子,一点血迹溢出嘴角。
她喘了几口气,努力直起身子,眼圈儿红了。
她凝视着池剑寒,血流了满手也全然不顾,只慌张地盯着他,流着泪向他解释:
“不是我,我没有伤她,是她自己伤了自己,我绝对不会做让你生气的事……绝对不会……”
火光映亮他的眉眼,他的表情似有几分僵硬。他虽离她三步之遥,却没有伸手来扶一下她:“我信你。”
她听了这话总算松一口气,似才觉得伤口一阵一阵抽痛,扶着树干勉强喘了几口气,才直起身子,朝他露出一抹又委屈、又失落、又凄惨的微笑:“你相信就好,相信就好……”
她捂着伤口,缓缓转身,在众人注视中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每走一步,身后便洒下一串血珠,染红了落叶。
她行至山下,只觉力气渐渐流失,已再坚持不住,慢吞吞靠着一株桃树坐下,月色透过花枝映亮她的眼角,一粒晶莹的泪珠滚下,洇湿了鬓角。
她握住刺进肩头的匕首,鲜血染红她一半衣衫,浓郁的血腥味混着花香,变成一种又奇怪,又难闻的味道。
忽地,一阵凉风穿林而过,树上落下一场花雨,扑了她满身,几乎将她淹没。
她遥遥望着天边明月,忽地想起那个暴雨天,她跪在雨里说自己没有家了,他静悄悄地出现在她身后,撑了一把青稠伞,嗓音轻得像山边吹来地风,那样好听,那样令人心安。
他说:“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回我的家。”
不知不觉,她已将他当做唯一可以信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可今日徐紫箫却给她当头一棒,虽疼,到底是将她疼醒了。
温柔乡不复存在,唯有眼前荒野明月。
“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早就没有家了。”
02
花月明醒来时,正躺着一张又柔软又舒服的小床上,垂头一看,身上已换了干净柔软的中衣。
肩头的伤口虽已用白纱布包扎了,却仍然传来细细密密的疼。
帘外春雨潺潺,一个人站在帘前看雨。
花月明手肘撑榻,艰难起身,那人听闻声响,换换转过身,赫然是徐紫箫!
花月明脸色发白,嘴唇干得起皮,斜撑着身子,淡淡地看她。
“抱歉。”徐紫箫淡淡道。
花月明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徐紫箫看着她,骄傲的脸上竟然露出一种同情、怜悯的神色,语气也柔和了几分:“昨夜之事,我向你赔礼。”
花月明体力有些不支,也懒得瞧她,索性背过身去睡下。
徐紫箫向来把她看成小姑娘,自然不会和小姑娘计较,接着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争他才诬陷你的么?”
花月明没有说话。
“你错了,若我真为如此,断然不会用这样破绽百出的谎话来诬陷你,他们都是些人精,不会连这点小把戏都瞧不出来。”
花月明等着她往下说。
“池大公子并不喜欢我。他不喜欢我,我自然也不喜欢他,可我们这样的大族人家,已经许下的亲事轻易退不得。”
她端了茶盏小啜一口,继续说:
“我虽不爱他,却终究要做他的夫人,眼里自然容不得沙子。前夜那一出戏本是做给他看,若他护了你,我便能正大光明退亲,若他不护你,我势必要赶你走。”
“我明白了。”
花月明缓缓坐起身,像**十岁看透世事的老人一样,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说:
“你之所以那样敷衍,只因为你不怕他们识破你的谎话,纵然识破了,他们也还是会站在你这边,因为你是徐家堡的大小姐,是大公子的未婚妻,而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
她觉得有些好笑,就真的笑了,只是这笑竟比哭还难看。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公道?身份、权利就是公道。”
她既没有徐小姐的家世,也没有徐小姐的权利,纵然他们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又有什么理由为自己证公道呢?
包括她唯一寄与希望的那个人,也并没有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徐紫箫闻言,罕见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语带欣赏:
“你年纪不大,对世事倒也理解得快。你千万记好了,若一个女人将男人当成唯一的依靠,那么她就算糟了多大的罪也不值得同情。”
她说着话,点了点桌上放着的包袱,语气又变得像个大小姐了,又骄傲,又凌冽:“若想要公道,就自己来讨,我等着你。”
包袱里是四五件衣物和一包银子。
花月明离开了。
初始,池剑寒尚能得知她消息,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消失了,再寻不得半点踪影,好像人世间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似的,这一消失,就是三四年。
三四年后,江湖中横空出现一个女子,在一个月之内连连击败了江湖一流剑客“剑上阎王”陈断臂,和以一双铁拳成名的“醉金刚”倪梭,杀了横行恶虎山的一号恶道“抽筋嚼髓”阴吼吼并且顺手拔了阴吼吼的寨子。
除了阴吼吼是个新起强盗外,陈断臂、倪梭皆成名江湖多年,历经大大小小生死战,亦未败过,不曾想在而立之年会败在一个小女子手中。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已成了江湖热闻,便连书馆里的说书先生一天也要说上四五遍。
正当众人皆好奇这女子是何许人时,这女子却又忽地消失了,好像江湖中本没有这个人一般。
见过她真面目的陈断臂和倪梭应众人要求,将她的容貌细细画下,但到底同本人有几分偏差,以至江湖中至今还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她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03
“莫非你就是他们常说起的‘如幻仙姑’?”
但凡江湖中人物,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都有自己的绰号。
绰号不同于名字,名字可以简单些,但绰号一定要大气,要有风范,还要符合自己成名的绝技,比如以刀成名的,就需要取一个和“刀”有关的绰号,又或者这人长得壮,像个巨人似的,就取一个和外貌相衬的绰号。
绰号有自己取的,也有人送的,比如“如幻仙姑”这绰号便是好事人给她取的。
只因她横空出现,搅动江湖后又凭空消失,好像她根本不曾来过,但又确确实实来过,令人如梦如幻,不知她究竟是真实存在,还只是编造的传说。
想象总带着一丝缥缈,一丝神秘,所以,想象总比现实更美好。
“如幻仙姑”之所以在江湖中名声越说越热,正是因为人们对她充满好奇,若是某一天她重现江湖,让众人了解透,名声反倒没有如今热闹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