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坐下,封住筋脉,我替你逼出毒气。”来人语气浅淡,平和,是个男人。
那男人说话时,方烛明已倒在榻上。
昏黄火光映在洞壁上,光影幢幢。
男人将方烛明扶坐在榻上,一只手搭在他的右肩上,一只手抵在他的后背,运气替他逼退体内毒素。
须臾,方烛明呕出一口暗红的血痰,只觉四肢发麻,虚弱无力,意识却渐渐清明起来。
一阵似有若无的冷梅香悄然钻进鼻腔。
方烛明恢复神识,转眸子一看,是一个修眉俊眼的男人,气质雅如兰,淡如水。
瞧着他年长自己几岁,又思及他方才救了自己,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激之意,忙抱拳道:“多谢前辈搭救!”
那男人略微点头,道:“你体内尚残留毒素,家去修养几日,找大夫开几服药用用便好。”
方烛明“嗯”一声,又问:“前辈可知那卖花女的来路?”
他一时竟将她错认成郝可爱,如今看来,不仅是郝可爱会耍花样,江湖女子大多会玩花样。
男人道:“或许是刺客,然江湖上刺客派系众多,我亦不能分辨是哪一派。”
刺客?他得罪了谁?谁会派刺客来刺杀他?
只有两个人:萧西楼和萧夜阑。
自打他二人逃走后,便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到现在也寻不到半个影儿,那些负责追捕的官兵也渐渐懈怠下来,这事儿就竟这般悬着了。
莫非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
方烛明正想着,忽听洞外有人恭敬喊了一声:“公子,有进展了。”
男人道:“说。”
一个身着劲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也不看方烛明,抱拳对男人道:“属下已带着兄弟们一一打听了,推测花姑娘是在十五夜消失的,恐怕是遇到了他……”
男人还未说话,方烛明忽然问道:“前辈也在寻人?”
男人道:“嗯。”
方烛明道:“竟也姓花,是哪个花姑娘?”
男人平静地看向他:“你也认得。”
方烛明心中讶然,问道:“前辈说的,莫非是花月明?”
“正是。”
“敢问前辈是她的什么人?”
男人略顿了顿,才吐出两个字:“旧人。”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免尊姓池,剑寒。”
池剑寒,武林世家池家大公子,虽出身显赫,但因性子淡泊,不与人纠缠,江湖中却少有他的传闻。
但人们饭后闲谈时,说起江湖中大人物,也少不得提几句他的名字,是以方烛明也有所耳闻。
想来花月明与这位前辈也有些交往?是什么关系?
方烛明此担忧着花月明的下落,顾不得想更多,忙问:“你们方才说的‘他’是谁?”
方烛明愈着急,便衬得池剑寒愈发冷静。
他依然面不改色:“‘幽灵十五’。”
方烛明没有说话,只看着他,池剑寒略顿一顿,见他没有话说,接着道:
“江湖中无人知他是何来历,无人知他是何样貌,只曾有一个更夫瞧见他在十五之夜拿人,被拿之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武林中人便称他为‘幽灵十五’。”
方烛明听了这话,心里暗暗盘算起来。
是了,花月明离开千金侯府那日是十一日,他十七日在街头偶见那支白玉簪,按照小厮的说法,他捡到簪子时,簪子上的血迹已干了……
他心里愈发不安起来,整个人像被一根绳子掉在半空似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觉整颗心空荡荡的。
这时,只听池剑寒又道:“我一路打听过来,知你也在寻她,便来找你。”
“这些消息都是你告诉我的,这会子还来问我?”
方烛明本就躁动不安,心里这样想着,话到嘴边又觉无礼,遂改口道:“我并没有消息。”
池剑寒道:“若有消息,我会告知你,你有消息,也务必告知于我。”
方烛明道:“既然你们已有推测,是不是准备去找‘幽灵十五’?”
池剑寒道:“谁都好找,独他不好找。”
方烛明又不说话了,只看着他。
池剑寒道:“他不在地上,在地下。”
“地下?”方烛明本是个聪慧人,略略一想,了然道:“纵是地下,也有入口可入,只是不知这入口在什么地方?”
池剑寒道:“坟。”
“哪里的坟?”
“凡天下有坟之地,或许便有入口,但入口究竟在哪一座坟下,谁也不知。”
“凭他是什么坟,我一定将入口找出来!”
“稍安勿躁。”
池剑寒并不是轻举妄动之人,根据他目前的调查,只知道地下宫殿的入口或许藏在坟头,但天下那么多片坟,究竟在哪一处?
他顶着众人的压力接触与徐紫箫的婚姻,离开池家庄后便四处寻找花月明。
他来找方烛明,只是为了能尽快找到花月明,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希望。
但若是因他急切而挖错了坟,不仅会遭致众人咒骂,更重要的是会耽搁寻找花月明的时间。
多耽搁一刻钟,花月明就多一分危险。
方烛明根本没有听见池剑寒说什么,一心想着花月明。
花月明似是被“幽灵十五”拐走,但无人知“幽灵十五”是何身份,是何来历,是何模样,是何性格。
花月明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既然这“幽灵十五”能将花月明拐走,自非泛泛之辈,若他是个残暴怪癖之人,只怕花月明处境艰难!
方烛明只觉心口空落落的,一颗心像也被人掏出来似的,不是滋味。
此时,眼前又浮现出花月明的音容笑貌,心中禁不住思念起来,巴不得立刻挖个洞下去寻她。
方烛明愈焦急,便显得池剑寒愈发冷静。
他心里何尝不思念?不担忧?
但他与花月明相识已久,相恋已久,相思已久,如今相思已深入骨,面上倒显得浅了,而方烛明与花月明相识不过一载,思念正浓时。
世间情事本是如此,相恋愈久,相思愈深,面上愈浅;相识愈短,相思愈浅,面上愈深。浓烈之情总难持久,细水长流方是真。
02
猩红的灯光映在石壁上,宛如血色。
这是个一座巨大的地下宫室,与其说是宫室,不如更像墓室。
这里没有风声,没有雨声,没有月亮,亦没有太阳,只有灯。
从白昼燃到黑夜,黑夜燃到白昼,永远燃不完的灯。
宫室与墓室住的都是人,唯一不同的是,宫室住的是活人,墓室住的是死人。
花月明觉得自打来了这里,自己已和死人差不多了,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还有一口气。
——如果一个人被困在屋子里,整日不见天日,不见活人,岂非也和死人一样了?
花月明闲着无事,逛过上百间屋子,走过上百条交错小径,但那群面色惨白,面无表情的婢女却告诉她,她不过只逛了整座宫室的一半。
她来到这鸟不拉屎狗不拉屎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已经一月有余,她费劲心思也找不到这出口,此后便整日同这群活死人朝夕相处,她们虽着实无趣,但闲暇时捉弄一下她们,倒也不至于令她无趣得想撞墙。
“我既已来了这里,自然跑不了的,你为什么不能让我瞧瞧你的真面目?”
花月明趴在石桌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用白玉雕成的小骷髅头,有一眼没一眼的朝素色帐帘瞧去,帘后有一个黑色人影。
那人披着宽大的墨色连帽斗篷,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花月明朝他做了个鬼脸,道:“莫非你生得很丑,见不得人?”
那人依然没有说话。
“难道你是个聋子,没有听见我说话?”
说完这句话,只见她手腕一翻,指尖一转,指中夹着的骷髅头“咻”的一声朝那黑衣人掷去,那黑衣人仍是一动不动,那白玉雕的骷髅头却忽地碎成了粉末。
花月明心下一动,暗自思量:这货竟有如此高深的内家功夫,看来近他的身也必要费些心思。他虽将我囚禁在此地,却无伤我之心,究竟打什么鬼算盘?
她瞅了那黑色人影一眼,觉得没劲儿,各自走了。
花月明在宫室里七转八绕,抬头是屋顶,低头是地,每隔十步,壁上便挂着一盏照明灯,映得墓室一派雪亮。
这时,迎面走来一行婢女。
她们身着黑色衫裙,毫无生气的脸白得像死了几天的人,行步时悄无声息,除了有一口气外,已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花月明站在他们身前,她们却眼珠儿也不转一下,好似没看见她这个人,直挺挺朝她走来。
花月明正欲退入身后屋中,忽听一婢女用一种毫无感情,毫无起伏的嗓音道:“进此屋者,必死。”
其余婢女也一声接一声道:“进此屋者,必死。”
花月明闻言,转头看一眼身后这屋子,只见石门紧闭,也并无甚特别之处。
但想起那婢女之话,心里不免起了好奇心,伸手推了推,石门毫无变化。
花月明也将这座地下宫室转了大半,逛了上百间屋子,唯有这间屋子的门无法打开。细细看去,既没有锁,也没有钥匙孔,只是一面光滑又厚实的大理石门。
花月明本是个喜欢冒险的性子,她害怕死寂、害怕无趣。人固有一死,她宁愿折在冒险途中,也不愿平静孤独的死去。
她流浪江湖多年,见过的奇人奇事怪人怪事也不少,这样的门她也见过,必是由机关控制,机关必定在附近。
恰时四周无人,她一面朝摩挲石门,一面朝四周观望。
须臾,她忽地按下石壁上一块再普通不过的雕纹,只听“轰隆”一声,石门向上开了,一阵凉气袭来,直令人浑身寒浸浸的。
花月明打了个颤儿,想进去又不敢,想离开又不舍,只得探头朝里张望。
只见里头没有灯,只隐隐透出一派幽幽的绿光来,待定睛一看时,花月明只觉呼吸一顿,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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