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花月明一向胆子大,一向敢冒险,在江湖中也见过许多奇怪、恐怖的事,可这一次,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究竟看见了什么?是什么令她头皮发麻?
她看见一群人。
一群脸色发青,身体僵直的人。
他们列成队,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空洞地看着门口,令人分不清究竟是死是活。
花月明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又强迫自己立住,强行压下恐惧。
——永不后退,永不回头,是她的原则。
她深深吸口气,定睛细细看去,竟瞧见那一干青面人胸膛微微起伏,竟还有呼吸。
他们看着既不像活人,也不是死人,竟是半死不活,行尸走肉之人……忽然,她只觉呼吸一滞!
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赫然就是萧西楼!
他脸色青白,嘴唇干裂,空洞洞的眼神呆呆望着门口,已是行尸走肉之人,他的左侧站在一个青面年轻人,这年轻人便是萧夜阑!
怪道全江湖皆寻不到他们的影儿,原是被那幽灵十五捉了来,制成了这半死不活的模样!
瞧完萧夜阑,花月明目光左移,落在萧西楼身旁的年轻女人面上,她顿了片刻,忽地揉了揉眼睛,又去瞧那女人,只觉有几分面熟!
她不由自主盯着那女人看,忽然娇躯一震,她想起来,这女人眉目竟和方烛明有几分相似!
花月明正自疑,回想起方烛明说他娘在他很小时便失踪了,心下方明白过来,莫非他娘在十几年前就已被幽灵十五囚禁在此处了?
正想着,一阵又缥缈、又怪异的调子飘进耳里,也不知是笛?是萧?
花月明心咯噔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正欲逃走,只闻密室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那满室的活死人竟渐渐动作起来,呼啦啦朝大门涌来。
这时,只见一道黑影从斜刺里飞出,眼见那黑影已击在花月明身上,花月明忽地往前倒下,那人击了个空,眼见便要冲进室内去,忙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回过神来。
正在这时,花月明已从他身后窜起来,正要揭下他的帽子,只觉一阵巨力击中她的“肩井穴”,霎时半边身子都已麻了,直直摔在地上。
眼前是两个一样打扮的黑衣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低低道:“开此门者,必死!”
他说还未说完这句话,另一个黑衣人已揪住花月明的衣襟,手腕一翻,一股巨力将她推向门里!
室内半死不活的蛊人纷纷伸出手,他们的手又硬,又冷,已抓住花月明的脚、头发、袖子,宛如一群恶鬼正将她拉进地狱!
石门缓缓合上,光线被阻挡在外。
花月明穴道已被点住,一时动弹不得,她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心道:人早晚固有一死,活了二十余载,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历过千奇百怪之事,吃过各地美食,被人爱过,亦爱过人,世间冷暖,世态炎凉均尝了个饱。若有生机,自要奋力一搏,若无生机,虽死,无憾。
她正想着,忽听外头响起一阵尖锐的金属相击声,一阵极淡、极狠的冷笑声,一阵怒骂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花月明也顾不得其他,眼见那蛊人白森森的尖牙正要咬在她脖子上,她奋进全力运气,欲冲破被堵住的筋脉,却已经来不及了。
石门离地面不过尺寸之距,室外的光线犹如傍晚残阳,渐渐堙没在黑夜中。
最后一缕光即将被隔绝在门外时,一只修如梅骨的手忽然伸过来,堪堪拖住石门。
借着微弱的光线,只见那只手青筋暴起,但石门却已缓缓上升,于此同时,一曝寒光从门缝里打进来,拖住她的“蛊人”立即倒下,花月明直从半空中栽下。
离地面不过尺寸之距时,一条绳索忽地从渐开的石门外飞进来,像长了眼睛似的在她身上打了个卷儿,“咻”的一声将她拉了出去。
一个温暖的怀抱,一股幽冷的梅香,一双沉静的眸子。
“是你。”她看着池剑寒。
“是我。”
他说完“我”字时,花月明的眼睛已看向别处,然后,她好像看见鬼似的睁大了眼睛。
她真的看见了鬼吗?世界上真的有鬼吗?谁也不知道,只有鬼自己才知道世上有没有鬼。
花月明没有看见鬼,但她看见了两个人——萧西楼和萧夜阑。
如果这两个人是货真价实的萧西楼和萧夜阑,适才那两个被制成蛊人的人又是谁?
没有人告诉她,她打算出去后把这件事细细研究清楚,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个眉眼与方烛明格外相似的女子究竟是是不是她娘?若真的是他娘,她究竟要不要告诉他?
她已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方烛明已同他们斗起来。
忽然,那种怪异的调子又响起,接着便是一阵阵低沉而扭曲的呻吟,室内的蛊人洪水般涌出,将他三人团团围住!
花月明直挺挺倒在池剑寒怀里,见状,忙道:“替我解开!”
池剑寒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似不舍?似满足,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甫一下来,方烛明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眼角眉梢紧绷着,漆黑的眸里燃着一团火:“有没有受伤?”
随着“没有”这两个字说出口,他眼里的火霎时灭了,将花月明拉倒身后,才淡淡道:“让人好找!”
他一手握着剑,一手握着花月明的手,背对着她。
若是花月明站在他面前,就能瞧见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以及苍白如纸的脸。
这时,萧西楼同萧夜阑已退至三丈开外,青面獠牙的蛊人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只见方烛明手中剑光一闪,便如串糖葫芦似的串了三个四人,手腕陡然一翻,带出一串血珠,只闻几声闷哼,那三四个蛊人已飞了出去,直直撞在墙上。
“别!”花月明急忙拉住他的手,道:“他们还活着,别杀他们!”
方烛明目光一闪,咬了咬牙,硬下心道:“要活着出去,只能杀了他们!”
花月明握了握他的手,温声安抚:“不用杀人,我们也逃得出去。他们是被幽灵……萧西楼抓来的无辜人,若是有法子解救,何不留他们一命?”
池剑寒目光瞥了一眼花月明的手,同时一掌打飞一个蛊人,他凝视着花月明:“我一个没有杀。”
花月明愣了一下,一时猜不透他说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才道:“哦,你真乖。”
池剑寒又看了一眼她握住方烛明手腕的手,默默别开眼睛。
蛊人一波一波朝他们涌来,人数虽多,却并非他三人对手。
花月明脚尖一点,宽袖一挥,几十件暗器飞射而去,前面的蛊人向后跌去,齐刷刷推到一片。
花月明趁势起身飞去,只听“咻咻”几声,两边墙上竟射出上百支箭矢,只见她身子一旋,一横,一转,定睛一看时,手中各握了一把箭,她面无表情合拢手,只听“咔咔咔”几声,她再摊开手掌时,箭矢已碎成三段。
在方烛明略略惊讶的眼神里,她咧嘴一笑,忽地呕出一口血来。
方烛明和池剑寒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冲过去,一左一右扶着她,花月明伸出食指抹去嘴角血迹,微微一笑:“小伤,不妨事。”
他们既不肯杀那些蛊人,那些蛊人却要杀他们。三人正要冲出去,忽听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走廊两头竟然降下两扇石门,竟然要将他们同蛊人一道困在里头。
“快走!”
两人才反应过来,池剑寒已冲至前方石门前,一手拖住石门,额头青筋暴起,双脚微微下陷,就像拖着一座大山一般。
方烛明会意,一只手拉着花月明,一只手将她拦腰抱起,与此同时已冲到门口。
正欲弯腰闪出去,一只纤纤玉手拉住池剑寒的宽袖,袖口用金丝勾出精雅花纹。
“要死一起死,我不想欠你。”她语气虽淡,手却抓得很紧,紧得好像就算天崩地裂她也不会放开。
这句话一共有十个字,说到第九个字时,只闻“嘶”一声响,那绣着精雅花瓣的衣袖已被人划断,只听池剑寒低吼:“快带她走!”
方烛明方压咬咬牙,矮身穿过门去。
他走了,却没能带走花月明。因为就在他穿过门时,花月明已从她怀里滚下,滚进石门里。
“你休想让我欠你!”说这句话时,她已爬起来,抽出池剑寒腰间的剑,将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啃咬的蛊人击退。
“你怎么还不走?快走!”花月明喝道。
——就在他们说话时,方烛明也进来了。
他立在花月明身前,手斜执着剑,剑尖淌着鲜血。
“我不乐意走,所以我不走!”
“我要你走,你就得走!”
中箭的伤口阵阵抽痛,花月明只觉四肢百骸已开始发麻,显然剑上有毒。就算能逃出去,她也找不到墓室出口,萧西楼和萧夜阑更不会放过她。
她已没有能力再保护方烛明,也不愿意他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
他年轻、健康、英俊,还有大把好时光等着度过,还有大把趣事等着经历。
他绝对不能死!
这时,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攻击他们的蛊人如潮水般褪回室内,顷刻间,连一点声响也没有,竟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三人尚来不及细想,只闻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须臾,头顶抖下一些碎石来,地板开始震动,震得三人摇晃不止,一股浓浓的火药味直夹杂着灰尘直往人鼻腔钻,令人鼻痒脑晕。
有时,生死只在一瞬间!
慌乱间,花月明只觉一股巨力击在她肩头,整个人霎时腾空而起,直直飞出去,又狠狠摔在地上。
这一击牵动了她的伤口,暗黑的鲜血汩汩流出,淌了一地,她只觉眼前一黑,四周寂静无声,陷入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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