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曦回到宴会上时,众人不约而同地往她的方向望去,热热闹闹的场面静默了一瞬。
而下一瞬,又如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众人继续交谈起来。
明曦只当觉察不到,在众人或明或暗的打量里,继续坐下吃茶。
方才宋灵玉与嘉筠接连为她说话,这会儿众人显然收敛了许多,不少人心中虽仍有些不满,却看在嘉筠与宋灵玉的面子上将这些情绪都压了下去,其乐融融地说着话。
但有些人却仍然卯足了劲儿想要挑事儿。
郑贞纭依附惯了李听雨,唯恐惹得她不高兴,方才的事情已然让李听雨落了面子,郑贞纭这会儿心绪平复下来,自然要帮她出一口气。
只不过她也看出嘉筠等人偏袒明曦,不敢似方才那样莽撞,想了想,先开口向明曦赔罪道:“明姑娘,方才是贞纭说错了话,还望明姑娘莫要计较。”
她放软语气低头,明曦自然不会为难她,略一点头,刚要说些什么旁的事情将此事揭过,却听得郑贞纭又开了口。
“既然大家吟诗抚琴正在兴头上,贞纭便也奏乐一首,以表歉意。”
说罢,也不等明曦反应,抱着琴径直往众人中心走去。
郑贞纭自小便习琴,对自己的琴艺信心满满,眼下又特意挑了一首拿手的曲子,一曲毕,引得不少人拍手称赞。
郑贞纭颇有些自得,口中却谦虚道:“雕虫小技,献丑了。”
说罢,还往明曦处看了一眼,隐隐带着挑衅。
她这点小心思自然被人看了出来,颇有些看不惯她处处要挣个高低的做派,当场便故意道:“的确,比起听雨来,差了不知有多远。”
声音不大不小一句话,让郑贞纭面色白了三分,顿了一顿才勉强笑道:“听雨师从大家,又天资过人,我哪里能同她相比?”
说罢,便不在这一点上多做纠缠,而是望着明曦道:“明姑娘,在下已赔礼道歉,还望明姑娘不计前嫌,以琴会友,与我重修于好。”
话音刚落,众人间便有人“啧”了一声。
好几个交好的小姐妹间交换了眼神,皆有些看不喜郑贞纭这样咄咄逼人。
更有脾气直爽的,直接嗤笑道:“出了风头不说,还以此要挟明姑娘,当真是没把人放在眼里。”
郑贞纭充耳不闻,她现在赌的就是秦王府对明曦的态度。
方才她被嘉筠与宋灵玉接连堵得说不出话,这会儿却慢慢回过味儿来。
方才郡主二人虽回护明曦,却只敢拿太后施压,丝毫不提秦王的态度,在郑贞纭看来,这便表示秦王只当明曦是个玩意儿。
赐婚又如何?秦王府迟早要进新人,若是李听雨先忍耐一时,以侧妃之身入了秦王府,到时候以她的手段以及丞相府的势力,还怕小门小户出身的明曦?
到了那是,李听雨一定会记得今日她帮忙出的这口恶气。
郑贞纭自个儿说服了自个儿,却不知她这自圆其说的念头若是被旁人知晓,只怕要引人发笑。
见郑贞纭如此没完没了,莫说明曦了,宴席中有几个同郑贞纭不相熟的贵女都不耐烦了起来,但碍于场合,又不便说什么,方才对明曦的那点儿揶揄之情,这会儿也变成了略微的同情。
毕竟,被这样一块儿狗皮膏药黏上,怎么想都不舒坦。
事到如今,饶是好脾气如明曦,此时也有些不耐烦了。
明曦放下手中微凉的茶盏,将心中的不耐压下去,刚要说些什么,又忽地想起方才宋灵玉的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微微一笑道:“郑姑娘擅琴,我却并不擅长,只是郑姑娘盛情难却,我总不能拂了这番好意,不如挑一个我擅长的,可好?”
听得明曦说“不擅琴”时,郑贞纭面上隐隐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待听得明曦说要换一种她擅长的技艺时,郑贞纭没有多犹豫,立刻答应了下来,却还是不忘给明曦使绊子:“不知明姑娘擅长什么?明姑娘在边关长大,又是将门之后,想必舞刀弄枪不在话下?”
这话明着是顺着明曦的意思往下说,实际上却是在挖苦明曦粗鄙,偏又让人反驳不得。
几番对话下来,明曦已摸清楚了郑贞纭的脾性,料到她会说些有关边关的话,这倒正中她下怀。
明曦指尖微动,沿着茶杯边缘慢慢摸索,顿了一顿才开口接话:“既然如此……便舞剑吧。”
话说得有些犹豫,看起来很是为难的模样。
郑贞纭心中暗暗高兴,以为自己当真为难到了明曦,还装模作样的为她要来了一把剑,以便她施展。
嘉筠有些担心明曦,本想为她周旋两句,却见明曦给她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将想说的话都按捺下去,心中有了底。
只怕郑贞纭又要吃瘪了。
郑贞纭却全然没注意这些,命人取了剑后,便坐下等着看热闹。
她笃定明曦要出丑,因为大齐女子不尚武,即便明曦出身将门,但到底不是领兵打仗的男儿,顶多有两下三脚猫的功夫罢了。
侍女呈上一把剑,明曦大略瞧了一眼,只见剑柄上镶了一枚鸡蛋大小的宝石,又雕刻了繁复的纹样,显然是供人把玩为主。
倒也够用了。
明曦拿起剑,在手里掂了掂,第一个动作便显得有些笨拙。
李听雨周围的人中立刻便发出几声嗤笑。
明曦只当没听见,提剑走到了众人中央。
她微微转了转手腕,一抬手,便是一个漂亮的剑花。
人群因着她这个动作静默了一瞬。
嘉筠一怔,方才还悬着的心立刻放回了肚子里。
明曦动作看似随意,却流畅迅速,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凌厉的剑风破空而来,使看的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生怕被卷入其中。
郑贞纭不自觉冒了冷汗,不自觉去看李听雨脸色,果然就见她面色沉沉,连带着郑贞纭的心也沉了下去。
正当郑贞纭愣神之际,明曦一个转身,剑刃破空而来,尖刃直指她面门。
动作发生在瞬息之间,许多人还未回过神来,待人群中惊呼出声时,利刃正停在郑贞纭眉心之上,与她的肌肤不过毫厘。
明曦单手持剑,稳稳定在空中,还能分神去瞧郑贞纭神色。
只见郑贞纭眼中一片空白,像是吓傻了。
看来胆子小的很。
明曦顿觉无趣,抬手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回身侧,请郑贞纭点评:“郑姑娘觉得如何?”
郑贞纭嘴唇动了动,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曦也无意多为难她,出了这口气便不再多说什么,却偏偏有人不罢休。
“贞纭好心邀请你,愿与你重归于好,你怎的要这样吓唬她?吓唬吓唬也便罢了,若方才一时不稳,划伤了她面颊,可如何是好?”
李听雨方才不声不响,这会儿一开口便是指责。
她的话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毕竟女子容貌有多重要不言而喻,若郑贞纭今日当真伤了面颊,落下了伤疤,只怕这一辈子都要活在这个阴影里。
明曦既然敢做出如此举动,便是做好了应对她发难的准备,此时听得李听雨咄咄逼人,明曦不紧不慢道:“李姑娘有所不知,这是我边地燕城的风俗。在燕城,若是遇见了尊贵的客人,我们便持剑在她面前挥舞三下,以示尊重。”
说罢,明曦又提起剑来,直指郑贞纭面门,动作凶狠,语气却无比温和:“方才我估计郑姑娘是京中人士,便只挥了一次,如今郑姑娘既然知晓燕城的礼节,那我还是完成三次为好,以示尊重。”
而后便提着剑,不紧不慢地在郑贞纭面前挥了两次。
郑贞纭面色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
李听雨只觉得她在戏耍众人,但偏偏在场的人除了明曦外,其余全都是京中人士,燕城风俗如何,那还不是明曦说什么便是什么?
李听雨气得暗暗咬牙,却无法与明曦对峙,只得绞着帕子坐下。
再说那郑贞纭,呆愣愣的好半晌没反应,被身旁的人推了两下才回过神来,身子一软,竟是要往一旁软倒下去。
她的侍女手忙脚乱地扶住了她,见她这模样,急得团团转。
嘉筠作为主家,见郑贞纭这边出了乱子,便着人将她扶去后面房间休息,好生安抚一番。
郑贞纭刚被扶下去,李听雨身旁便忙不迭有人开口:“明姑娘好生威风,贞纭好心好意,眼下却躺进房里去了。”
方才那些事情众人都看在眼里,这样的颠黑倒白,还不等明曦开口,便有人打抱不平道:“郑贞纭挑衅在先,眼下技不如人,吓破了胆,反倒叫起冤来啦?”
有人应和道:“她刁难明姑娘时,不觉得自己威风,眼下笨嘴拙舌讨不了好,反而说人家威风,哪里来的这样的道理?”
众人虽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秦王妃”没什么好感,却也说不上有什么恶意,顶多算是好奇,试探几句也便罢了,偏偏这郑贞纭,为难人一次不成,还要为难人第二次、第三次,到最后没讨到好,还要倒打一耙污蔑对方,相比之下,郑贞纭所作所为要惹人厌得多。
况且明曦不卑不亢,被人欺负到头上,立刻便反击回去,倒让那些原本以为她唯唯诺诺、木讷呆滞的人高看她几眼。
李听雨面色越发沉了下去,郑贞纭素来与她交好,如今那些嗤笑郑贞纭的声音,落在她耳中,又何尝不是指桑骂槐在说她?
李听雨绞紧了帕子,压下心中火气,对明曦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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