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言语，明曦没由来地有些紧张，顿了顿，又问了一遍。

穆华景只轻轻笑了一下，而后略略俯下身来，垂眸看着明曦，笑道：“新婚之夜，夫人不想问些别的？”

听得他轻快的语气，明曦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的担忧有些好笑。

咽下药汁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解药起效哪里会这么快呢？

但这一口气刚松出去，明曦对上穆华景带着笑意的眼眸，忽地明白穆华景言下之意为何，腾的一下红了面颊，抬手挡在两人之间，将他往后推了推，口中道：“没个正经。”

穆华景笑意更深，捉了她的手往下，压着她的指尖搭在自己腰侧，看上去就像明曦主动环抱住他一般：“今夜里，这就是正经事。”

明曦说不过他，心里有些慌。

她对眼前的穆华景有好感是不假，可她心中也有许多忧虑。

依着许太医的推算，解药起效就在这几日，若她与穆华景有了肌肤之亲后，他想起了从前被他忘却的种种，觉得同明曦之间的事情不过镜花水月、似梦一场，那她找谁说理去？

不若先找个理由推脱一二，也算日后留条退路。

更何况，穆华景是个极有责任感的人，若是同她有了肌肤之亲，哪怕他并不想认她这个秦王妃，也会顾及她的清誉将她留在府中。

这本该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她不想让此事变成日后要挟他的筹码。

明曦这般想着，不由得往后仰了仰身子，同穆华景拉开些距离，换做一副可怜兮兮的神色同他商量道：“今日……罢了吧。”

话音刚落，就见穆华景不出所料的黑了脸，问她道：“为何？”

明曦揪着他的衣襟，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又担心神色被他瞧出端倪，于是往前一靠，埋首在他怀里，边想边道：“我、我今日里有些不大舒坦。”

这话说得含糊，但事关明曦，穆华景大意不得，立刻便紧张起来：“怎么回事？哪里不舒坦？要不要请大夫来瞧一瞧？”

他这一连三问，反倒让明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这“不舒坦”本就是糊弄他的话，明曦自然不可能让他请大夫，便胡编乱造道：“今日里起得太早，又饿了一整日，我正头晕眼花着，又饿又困，提不起精神来，只想早些睡下。”

前半句话，倒是没说谎。

见明曦的确精神头不大好，穆华景也不愿勉强她，一个使力将她抱了起来，几步便行至床榻边，将明曦放在松软的锦被上，半蹲半跪下身子，平时她双眸温声道：“既然不舒服，就早些睡。”

明曦点点头，“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穆华景说到做到，说不勉强她，今夜便顾及她的身子不越雷池一步。

明曦今日忙碌了一整日，这会儿松懈下来，按说应当是困意翻涌沉沉睡去，可不知怎的，她心中却始终有些不安，辗转反侧了许久，才陷入梦境。

许是心里装着事儿，明曦睡得不大安稳，第二日早早便醒了过来。

明曦醒来时，外边儿天色才蒙蒙亮。

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子蔓延进房中，给房中镀上一层浅浅的色泽，桌上的龙凤烛燃烧了一整夜，只留下雕刻精致的底座以及一摊融化了的蜡。

离明曦平日里起身的时辰还有些距离，但她这会儿困意全无，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宁。

明曦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睡一会儿，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床帏上垂落的流苏，却依旧酝酿不出什么睡意，便干脆撑着手半坐起来，想要下榻去，去院子里透透气。

她与穆华景同塌而眠时，向来是睡在里侧，因此她这会儿想要下榻去，须得越过穆华景才行。

明曦半坐在榻上，看着穆华景犯了难。

穆华景向来比她要早起，每当她醒来时，穆华景早已在院子里练剑了，今日这等情况，从前从未有过。

明曦垂眸想了想，最终决定从穆华景身上爬过去。

只是爬出去这种事情明曦从来没做过，动作也轻手轻脚的不想吵醒他，哪知越不想吵醒他就越是弄巧成拙，她探手出去扶住床沿，想借力爬出去时，一个不慎没扶稳，滑了一下，手腕被重重磕了一下不说，身子也顿时没了支撑，摔在了穆华景胸膛之上。

穆华景顿时闷哼一声，明曦抬头看去，就见他醒了过来。

原本还带着睡意有些惺忪的目光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变得锐利，她掌心下的身躯也变得紧绷，明曦本能地僵了一瞬，感觉到了危险。

穆华景看她的眼神不会是这样。

明曦怔楞一瞬，心中浮起一个猜测，试探着唤他：“殿下？”

穆华景从方才看见她起就一直皱着眉头，仿佛在忍耐着什么，这会儿听得她说话，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将她从自己身上拎了下来。

明曦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坐在了他身旁，而后就见穆华景坐起身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番打量的目光不带半点轻浮，而是充满了审视，明曦垂下眼眸不敢与他对视，这目光让她有些头皮发麻。

许是见她乖巧，穆华景的声音也还算平和，问她道：“你是何人？”

明曦身子一颤，饶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此时听得他问出这句话，心里难免还是有波澜。

但此情此景下，明曦多说无益，只据实回答道：“回殿下，我是明曦。”

“明曦？”

穆华景慢慢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想起了她是谁，继续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这个问题三两句话说不清楚，让明曦犯了难。

明曦思索了片刻，直白道：“说出来殿下您可能不相信，但昨夜是你我二人成婚之日。”

话音一落，果然就见穆华景挑了眉，一副不相信的神态。

明曦抬手指了指桌上燃尽的龙凤烛，又指了指搭在一旁架子上的喜袍。

一切不言而喻。

屋内一派绯红之色，种种装饰都显示着昨日一定是个大日子，看来明曦没有说谎。

但——

穆华景显然不信。

他看了明曦一眼，便收回目光，起身下了榻，而后披上外袍往屋外走去，没再多看她一眼。

明曦犹记得那日被他掐住的感觉，正正有些怕，又见他大步走了出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心中却漫上一股淡淡的失落。

穆华景从始至终都平静得很。

于他而言，明曦只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陌生人，做什么都无妨。

只要不碍他的事。

然而没等她失落多久，穆华景又大步走了回来，三两步便回到榻前，俯身看着她：“府中人为何都唤你作秦王妃？”

自上而下的压迫感席卷而来，明曦不由得蜷了蜷指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可信：“因为昨日你娶我过门了。”

这显然不是穆华景想知道的答案，他略略往下俯身，压迫感又重了几分：“我为何会娶你？”

穆华景看到屋内那些物件时，便猜测是因为他回京路上受伤昏迷不醒，皇帝太后出了冲喜的歪主意，作主给他纳了一房小妾。

从小便养在府中的明曦清清白白，做个妾也使得。

穆华景本没在意此事，明曦原本就是秦王府的人，如今礼成，继续养在秦王府就是了，同从前没什么两样。

可方才他听得府中下人口中说的，是“秦王妃”。

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

这事便有些蹊跷了。

明曦不知他心中已经编造出了一个故事，正思索着要如何同他解释这些事情，思索半晌，又觉得此事不应该由她来解释，便简短道：“待会儿我们便要入宫拜见陛下与太后，这其中曲折，还是由陛下说与你听的好。”

明曦说完，就见穆华景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探究她的神色。

明曦不解，不自觉伸手摸了一下面颊：“我面上沾了什么吗？”

穆华景略一摇头，而后往后退了两步，换人进来伺候梳洗。

侍女鱼贯而入，垂着头为二人换衣。

穆华景目视前方，看似在看房门外院子里的那那棵大树，心中想的确实明曦方才对他说的话。

话的内容倒是没什么不妥，可她同他说话的语气十分熟稔，甚至算得上亲昵。

如果这桩婚事只是用来冲喜，那明曦的亲昵从何而来？

穆华景略略皱了眉，觉得明曦定然是趁着他昏迷时在府中使了什么手段，将府中上下哄得认她这个王妃不说，还哄得皇帝与太后给她正妃之位。

穆华景闭了闭眼，越想越觉得明曦定然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明曦站在他身后，不知他心中这些念头，待坐在梳妆匣前，由侍女扑好了妆面，转头去寻穆华景时，才发觉他在院子中央站着，显然是已经等了她许久。

明曦颇有些不好意思提着裙摆快步走到他身旁，仰起脸对他笑道：“久等了，走吧。”

穆华景面色冷淡的一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明曦跟在他身后，很是自然的抬手，而后牵住了穆华景的手。

习惯成自然，她这个动作做得太顺手，等触到穆华景温热的掌心时，明曦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心中暗道“不好”，抬眼看去，就见穆华景垂眸看着自己，漂亮的凤眼微眯，透着显而易见的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