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黑衣蒙面人策马而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一众侍卫面面相觑,又纷纷看向穆华景,等待他的命令。
有些侍卫心中不免疑惑,殿下明明在听到王妃被掳走的消息后不顾西羌使臣,随意寻了个借口便追了出来,可眼下看着王妃被带走,殿下却没有一点反应?
穆华景冷眼看着王虎消失在夜色中,确定王虎看不见也听不见这边的动静,才一夹马肚,沉声道:“追!”
说罢,一人一马飞驰而去。
一众侍从立刻勒紧缰绳跟上。
穆华景驻守鹤城多年,对周边很是熟悉,附近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他自然一清二楚。
王虎走官道,他便抄小路先王虎一步到路口,设下埋伏拦截住他。
今夜月色明亮,银白的月光透过婆娑树影洒落在地,路旁偶有虫鸣,一派静谧。
穆华景一行人的身影隐入树丛中,若非有心人仔细去看,否则是看不见的。
侍卫们静静等待,一个二个都刻意压低了呼吸,静静等待贼人出现的那一刻。
穆华景透过层层枝叶看向外面,心中没由来一阵焦躁。
按照路程推算,王虎眼下应当出现在此处了,可一眼望去,路面空荡荡的,看不见半点人影。
莫非是他预判错误,王虎并未沿着官道前行,而是闯进了根本没有路的山林里?
若是后者……只怕明曦凶多吉少。
一想到这种可能,穆华景顿时心中一阵发紧。
正当他要吩咐侍卫四散来搜寻时,前边儿不远处传来了凌乱的马蹄声。
市面上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此时摇摇晃晃的沿着官道而来,能日行千里的良驹此时步履蹒跚,似是马背上掌控缰绳的人不得其法。
事实也的确如此。
王虎平日里哪学过骑术?此时能不从马背上掉下来就万事大吉。
更何况王虎此时一手制住明曦,还要频频回头确认穆华景是否追了上来,本就不大会骑马的他这一段路更是走得磕磕绊绊,花了比常人多出两三倍的时间。
明曦被反剪双手面朝下横压在马背上,马儿每走一步,马鞍便在她腰腹处撞击一次,短短一段路下来,她只觉头晕眼花,胃中翻腾,这样难受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挣扎起来。
她一挣扎,王虎手中便加大了力气将她按得越紧,明曦上半身动弹不得,便不住地蹬腿。
那马儿性子温顺,一路过来忍耐许久,此时明曦不住地乱动,那马儿耐心耗尽加之被她无征兆的蹬腿惊了一跳,顿时不肯再好好走路,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扭动身子想将马背上的人甩下。
王虎本就是勉强坐在马背上,此时马儿一扭身子,他顿时慌了神,手中缰绳也拉不住,一下跌落在地上。
明曦也跌落在地,没了王虎的桎梏,她立刻撑着手臂想要爬起身来往开始路跑。
正当她要起身时,忽地听见一道冷喝:“趴下!”
那声音无比熟悉,明曦身子比脑子快一步,立刻俯身趴下。
在俯身的同时,她听见了利箭的破空声。
下一刻,王虎杀猪般的叫声就从前面传来。
明曦循声抬眼,就见一支羽箭从王虎右肩贯穿而过,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这支羽箭箭头深深没入地面,让王虎起也起不来,躺也躺不得,只能维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僵硬地蜷曲在地上。
明曦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连番的惊吓让她尚未反应过来,而后,她便觉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她的双眼,耳边传来低沉又熟悉的声音:“莫看,别怕。”
明曦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拥着她的人是谁。
在意识到穆华景正紧紧抱着她的那一刻,明曦方才一直紧绷着的思绪终于放松下来,顿时脚下一软,整个人脱力般的摔进穆华景怀里。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时她正轻轻发着抖。
穆华景却感受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将人拥得更紧,看向正痛苦哀嚎的王虎的目光更冷了几分。
旁边侍卫会意,将王虎连人带箭从地上拔起,拎小鸡仔似的将人拎回城了。
听着王虎的惨叫声越来越远,明曦这才从穆华景怀中抬起头来,四下看了一眼。
少女恍若受惊的小兔,一双杏眼湿漉漉的,盛着对他的信任。
穆华景心中涌起一片疼惜,不由得俯身在她鬓发间落下一吻,低声安抚道:“莫怕,我带你回府。”
明曦点点头,任由穆华景将她抱上了马背,又小心护在怀中,一路回了秦王府。
流云焦急得不行,正在院中踱着步,听见外边有动静,立刻便跑出来看。
待看见明曦被穆华景护在怀中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流云才松了一口气,赶忙迎上前去。
明曦受了这一场惊吓,如今回到府中,只觉得方才压抑的情绪不住地翻涌上来,立刻便又困又倦,眼皮直打架。
流云见状,立刻为她去卸钗环,待指尖搭在她耳饰处,一垂眸,就看见她脖颈处的暗色痕迹,不由得吓了一跳,说出口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去唤大夫!”
不怪流云不沉稳,只是明曦脖颈处的伤痕看着着实吓人,王虎方才为了保命,掐她的时候下了死手,留下的印子又深又红,几个指印根根分明。
明曦肤色又白,在房中烛火的照耀下,那几个指印更显可怖。
流云刚要往外走,就见府医拎着药箱急匆匆进了院子。
原来穆华景在刚回府时就差人去请了府医。
流云脚步一顿,立刻反应过来,带着府医往明曦面前去。
府医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看到明曦脖颈上的伤口,又见穆华景神色凝重,立刻也明白了事情不简单,当即便放下药箱为明曦搭脉。
府医细细为明曦诊了脉,又看了明曦脖颈上的红痕,反复确认了几遍,才松了一口气道:“王妃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今日受了惊吓,小人为王妃开一剂安神汤,王妃服下后好好休息,想必明日便无碍了。”
“只是脖颈上的伤痕需要好好将养,小人这里有一盒消肿祛瘀的药膏,王妃每日早晚各涂抹一次,几日后便能不留痕迹。”
府医说着,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素白的瓷瓶,又提笔写了一张药方递给房中侍女,便退了出去。
见穆华景目光一直落在明曦身上,流云将那药膏轻轻放在桌上,又对接过那安神汤药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一齐退了出去。
房中之留下穆华景与明曦二人。
明曦抬眼看他,只觉得现下疲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轻声道:“殿下,我有些乏了。”
她的本意原是想示意穆华景出去,她要歇下了,可哪知穆华景会错了意,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展臂将人抱了起来,又三两步走到榻边,轻轻将人放下,温声道:“再等一等,待厨房送了安神汤过来后再睡。”
明曦点了点头,往床榻里挪了挪,打算靠着床头闭目养神一会儿,见穆华景一拢衣袍在床沿坐下,颇有些意外,对他道:“殿下若有要事,就先去忙吧。”
明曦原以为穆华景不过是碍于情面,不好放着她这个名义上的王妃不管,待她说了这句话,穆华景定是毫不犹豫处理公务去了。
但穆华景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不仅如此,他还拿了桌上那消肿化瘀的药膏过来,欲为明曦上药:“郡守与裴将军都在,我不去也无妨。”
说着,便打开了瓷瓶,指尖轻轻捻了些药膏,慢慢敷在明曦的伤处。
他的动作极轻极缓,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般。
明曦僵直着身子由他上药。药膏带着些凉意,缓解了些许不适,可她有些怕痒,穆华景又特意放轻了动作,就如同有人拿着羽毛在她脖颈处轻拂,带来若有若无且酥酥麻麻的痒意。
在穆华景的指尖贴上来的那一刻,明曦就很想侧着身子往后躲,但她生生忍住了。
毕竟穆华景是好心,若是她此时躲开,倒显得她有些不知好歹。
明曦硬生生挺了好一会儿,短短几息对她来说仿若几个时辰般那样漫长。
就在她犹豫着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名正言顺的拒绝穆华景为她上药时,穆华景先察觉了不对劲,一直在她脖颈处轻抚的指尖停下。有些疑惑道:“脸怎么这样红?”
当然是憋的。
明曦心里颇有些没好气,但看在穆华景是好心的份上,只得压下那些不适,酝酿了一番,想着如何同她解释。
刚要开口,却看见穆华景的耳尖似乎有些发红,说出来的话却让明曦大吃一惊:“害羞了?”
“不……”
明曦立刻反驳,可是她这会儿又累又困,方才还憋着气忍了许久,这会儿发出的声音不仅毫无底气还软绵绵的,听着反倒像是小心思被戳穿了之后的羞涩。
声音一出口,明曦便觉得还不如不解释,于是闭了口。
但落在穆华景眼中,更像是羞涩了。
于是他轻轻一笑,手中力道更轻柔几分。
气氛陡然暧昧了起来。
可于怕痒的明曦而言,无异于又开启了新一轮的折磨。
这药抹了半晌还没抹一半,再忍下去不知又要忍多久,明曦忍无可忍,也顾不得穆华景怎么想,破罐破摔般地一把夺过那药膏,自己挖了一大坨,闭着眼胡乱往脖子上抹。
抹了一半,就听得穆华景轻轻笑了一声。
明曦觉得丢脸,更不愿意睁开眼了。
待她胡乱在脖颈上厚厚敷了一层药膏,正想着寻个什么理由把穆华景打发走时,就听得门口传来流云的声音。
“殿下、王妃,安神汤熬好了,可要现在端进来?”
明曦忙不迭应声:“进来。”
说罢睁开眼,看着流云端着一碗棕色的药汁进了来,眼角余光却瞥见穆华景唇边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明曦也顾不得去猜他到底在笑什么,只想赶紧喝完药睡下,刚要去接那碗药汁,就见一双手先她一步将那碗汤药端在手上,又舀了一勺药汁,端到她唇边。
明曦无奈,硬着头皮就着穆华景的手一口一口喝完了安神汤。
好容易喝完,明曦只觉得眼皮更重了,但心中那些疑虑却一个都未解开,不由得问穆华景道:“殿下,今日之事——”
穆华景打断了她的话:“那小贼已经带去牢里审问,天亮之前事情必定会水落石出。”
军中审问人的手段明曦也知晓一些,只怕那贼人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就能把事情吐得一干二净。
不过明曦忧虑的并不是这个。
今日裴明月一反常态邀她出门,一路上都举止怪异,且从她与贼人的交谈中不难听出二人是旧识。
也就是说,今日这件事,同裴明月脱不了干系。
但裴明月身份不一般,裴原之身为穆华景的左膀右臂,若是他想力宝裴明月,不知穆华景是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曦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提了一句:“方才那贼人劫走我前,同裴姑娘说了几句话,他二人听起来——似乎是旧识。”
穆华景似乎丝毫不意外,抬手将明曦裹进被褥里:“本王面前容不下包藏祸心之人。”
明曦定定地看着他,穆华景沉默地回望。
而后俯下身在她有些泛红的眼角落下一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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