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杜年死了。

白花花的脑浆混着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在发黑的地砖上蜿蜒成一条小溪,热乎乎的冒着热气儿,像极了西街巷口那家加了辣椒油的豆腐脑。

草他娘的!

这个花尽欢果然是一条疯狗,一刻钟的功夫就这么把人犯给逼死了!

*

齐斌追出去的时候,花尽欢并没有离开,抱着手炉正站在回字雕花廊下。

此刻天色微微透出一丝亮光,四周围灯光乌沉昏黄,他一张白玉无瑕的脸像是融入白雪,叫人瞧不真切,唯有一对精光四射的琥珀浅眸隔着雪幕朝齐斌望去。

齐斌甫一对上花尽欢的眼,骤然间感到这白茫茫的天地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下意识地摸向悬挂在腰间冰凉刺骨的绣春刀。

他收起小觑之心,郑重问道:“此獠乃是重犯,如今就这么死了,烦请大人给个说法咱们也好向上头交差。”

花尽欢摩挲着手炉,漫不经心道:“我方才进去时,他说绑了一夜有些累,我好心替他松了绑。谁知道他没说两句突然发狠往墙上撞,吓得我赶紧跑出来了,怎么,他自己把自己撞死了?”

齐斌见花尽欢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大堆脏话卡在嗓子眼不能发,憋得脸上涨红。

花尽欢冷冷道:“既然死了,就将他的尸首悬于午门示众,以儆效尤!”

*

花尽欢出了北镇抚司大门已经是卯时初,东方露出一点儿鱼肚白。

随身内侍小心翼翼询问是回府还是进宫。

花尽欢在宫外有一处府邸,平时不当值时偶尔回那里居住。

宅子坐落在崇礼街,距离北镇抚司约有两刻钟的距离。

将近有十二个时辰未休息过的花尽欢揉了揉自昨晚开始便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先回府吧。”

马车缓缓向前行进,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轨辙。赶车的车夫是个老手,虽积雪深厚,马车却四平八稳,花尽欢打个盹的功夫便到了。

马车在一处富丽堂皇的高宅大院门口停下。

已经疲累到极点的花尽欢并未直接进去,而是朝对面遥遥望去。

此刻雪势渐小,天灰蒙蒙亮,对面那片连绵数里格外显眼的断壁残垣此刻犹如横卧在大地上肢体残缺的雪巨人一般。

小!内侍是临时抽调出来服侍,见花尽欢望着对面出神,忙殷勤介绍,“那里是昔日花予安花大将军府上。”

只有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之人才能被封为大将军,那是一个军人生涯的最高荣誉。大闵帝国自建国以来只封过一位大将军,乃是开国功臣镇国公之孙花予安。七年前先皇突然病重,太后的娘家哥哥,当朝首辅谢昀查出花予安涉嫌用巫蛊术谋反,一夜之间花家被灭了满门。从此以后,花家在朝中便成了禁忌,旁人提都不敢提。

旁边的圆脸内侍一巴掌拍在那小内侍头上,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内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得立刻跪到地上告罪。

“起来吧。”

花尽欢转身进了府邸。

*

早饭过后,天光大亮,一夜未歇的雪终于止了。

花尽欢裹着被子坐在榻上看向外面四处白茫茫的世界,对正在给炭盆加炭火的管家说道:“陆三哥,杜年死了。”

陆行手一顿,火钳上的银碳掉到炭盆里溅起一团火花。

他咬牙切齿,就连左脸颊的疤痕都狰狞起来,“死得好!”

当年还只是六品医官的杜年为了荣华富贵,伙同谢家陷害身为柱国大将军的家主利用巫蛊之术谋反,踩着花家三百八十四条人命上位的杜年一跃成为从二品的院使。

老天让他多活了七年简直是太便宜他了!

只是杜年死不足惜,但是被累及可就得不偿失。

他眉头拧成川字,“那您怎么跟那个老妖婆解释?”

他们现在如同在悬崖上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花尽欢冷冷道:“还能怎么解释,杜年为谋求荣华富贵,伙同惠妃试图谋害皇嗣。”

杜年不死,一旦吐出点什么,就相当于揭开了谢太后与皇上之间最后那层遮羞布。无论是太后还是陛下,都不会留他活口

“杜年女儿的事儿都处理干净了吗?”

有人曾教过她,这世上只要有人就有弱点,只要拿捏了那人的弱点,就抓住了那人的命脉,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而杜如兰就是贪恋荣华富贵的杜年的弱点。

刑具都撬不开嘴的人一见血自己女儿亲手绣的荷包,甘愿去死。

“处理干净了。不过放虎归山,万一她日后寻仇……”

“她要寻仇便来寻,我杀了那么多人,也不差她一个!”

“那咱们现在可要做些什么?”

“等。朝中那些个所谓清流的嘴皮子再利索也动摇不了太后与谢家的根基。咱们需要找一个能跟谢家抗衡的人来趟这摊浑水,搅得越浑越好,最好是将这个不堪的世道搅个天翻地覆。”

如今大闵帝国能与谢家抗衡的只有宜安王李煦。

当年先皇晏驾,还是贵妃的太后与谢家秘不发丧,等到先皇最属意的太子人选九皇子李煦九死一生回到上京时今上已经继位。太后将最贫瘠的西北一带作为他的封地,非诏不得入京。听说此人城府极深,心思缜密且睚眦必报,眼下羽翼早丰,恐早就按耐不住想要找太后与谢家算账。

传闻其手底下不仅豢养三千死士,还有一支一万编制的精锐甲骑兵。这一万骑兵上了战场可迅速裹挟出几十万部队来。

眼下小皇帝孤立无援,花尽欢哄着小皇帝借万寿节之名将各路藩王召回上京,以来制衡谢家。

“小皇帝想要利用他制衡谢家诏他入京也就罢了,没想到那个恶毒的女人居然也同意。”

花尽欢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祖制规定,藩王进京不得带军队,她若是想要除去宜安王,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陆行略一思索便明白她的意思。得国不正,人心必将向李。谢家想要谋国,暂时也只能依仗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可如果宜安王不除,谢家的如意算盘必将落空。

“怕只怕到时上京真乱起来,天下人早就会对您恨之入骨。”

现在整个大闵谁不知道司礼监首席秉笔花尽欢是谢太后的走狗爪牙,以色侍人的权臣奸佞。

朝堂之上那些自诩清流,以次辅林之问为首的臣子早就恨不得她去死。

“做都做了,这个骂名我得背。阉狗也好,奸佞也罢,我不在乎!”

恨意扭曲她姣好的面容,泛红的眼眶逼出泪意,“我尚处于地狱,瞧不见这苍生大义!”

这些年她抛弃身份,抛却良知,成了世人口中心狠手辣,以色侍人的权臣奸佞,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报仇雪恨。

陆行凝噎,“小姐!”

花尽欢闻言怔楞片刻,神情呆滞地望着窗外白雪皑皑的世界,哑着嗓子道:“花春和早已经死了,死在七年前那场大火里!”

这时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落在了窗棂上。

陆行赶紧取了书信递给她。

她展开信一看,嘴角微微上扬,“比预想中来得快。恐怕太后与小皇帝那儿已经得了消息,我先入宫了。”

陆行将挂在木施上的红狐大氅递给她。

她穿戴整齐后大步朝外走去。

乌沉的天又飘起了雪粉。

她站在府门口望着对面那片连绵数里格外显眼的断壁残垣此刻犹如横卧在大地上肢体残缺的雪巨人一般,道:“陆三哥,你说将来到了地下,我爹还能原谅我吗?”

不等陆行回答,雪暮里一袭红狐裘,绝世而孤立的女子自言自语道:“大抵是不能原谅了。”

*

“春和!”

马车里的男人从睡梦惊醒。

一只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孔。

他一脸担忧,“主子,您又做噩梦了?”

男人摇摇头,拿起矮几上的公文,“去请东方先生过来。”

片刻,缓缓行驶的马车停下来,一个年约三十出头,书生模样的男子进了马车,向他行礼,“见过王爷。”

“先生坐,”他头也未抬,“近日可有他的消息?”

说起“他”,东方与一脸为难,这些年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快要将大闵寻遍了都未能寻到那人的一丝诛杀马迹。

他迟疑,“王爷都已经找了七年都没能找到,说不定他早已经丧生在七年前那场大火——”

他冷冷打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东方与知道那人早已经成他的心病,连忙应下来。

他脸色和缓些,道:“上次说到哪儿了?”

东方与忙道:“上次说到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太监花尽欢。”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本手札呈上前去。

“先生说便是。”他将手中批阅好的文书放到一旁,又重新拿了本来。

东方与见他出门在外政务上倒是一点儿没耽搁,不禁感慨若是当年若是登上大统的是他,大闵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海晏河清的盛世之景。

他收起手札将早就默记于心的内容娓娓道来。

说到此人同时得了谢太后与天子器重时李煦手一顿,朱笔在文书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谢太后与小十三因为政权问题早就面和心不合,一个太监居然得了两头的信任,不可谓不是一件奇事。

东方与神秘兮兮道:“上京皆有传言,说这太监生得倾国倾城,谢太后与陛下皆为此獠所蛊惑。谢太后今年才三十出头,寡居寂寞,与一太监私下作对食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陛下,自古以来,断袖分桃的君主也不是没有,若是陛下想要效仿齐桓君,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他皱眉。

东方与见他并不感兴趣,只好截了话头,郑重道:“此人被人称作仅次于谢昀的第二大毒瘤,短短两年的功夫就从御马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典簿当上司礼监首席秉笔,手段可见一斑,王爷不可不防。”

李煦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依附谢家的一条犬牙走狗,谢太后用来杀人的一把刀,实权?恐怕不见得有。”

一个以色侍人的太监,还能反了大闵的天不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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