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轻笑,“你见过哪个杀手走正门?你怎么知道是我?”正是刚才楼下那个落拓江湖客。
花尽欢捂着头一脸痛苦,“药呢,赶紧拿出来,我头疼得厉害。”
他怀里摸出两个一青一白带着体温的瓷瓶递给花尽欢。
花尽欢得了药就像是得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从两瓶药瓶里各自倒出两粒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药丸,才要服用,被他一把按住手。
他道:“我爹说了,这个药再这么吃下去你就变得不男不女了!”
花尽欢毫不犹豫挣脱他的手,将那两粒药丸吞了进去,又灌了几杯水。直到头痛缓解一下,他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本就是太监。”
云少安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瞧。
花尽欢最怕他这样,转移话题,“云少安,你怎么把自己乔装成这副德行?”
“没大没小,连句师兄都不叫!”
云少安摸摸自己的胡子,语气颇为自豪,“刚开始没认出来吧?这副模样可花了我不少银子。”
花尽欢心想一走进客栈便认出他来,不过他年纪比自己小两岁,总爱在这事儿上争强好胜,说出来必定要争个高低。
当年花家落难,陆三哥带着眼盲的自己找到了昔日至交好友,也就是云少安的父亲——江湖上一个名为十七门的杀手组织里的神医。
她这些年藏在十七门,直到当所有人将当年的巫蛊案遗忘的差不多,拿着当杀手赚来的钱来到了上京。
若不是这两年来云少安一直都在帮自己,恐怕她也没那么顺利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
云少安盯着她前后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在她平坦的胸前停下,想要伸手戳一下,又怕被她打,只好指着问:“你跟师兄说句实话,你到底是男是女?若说女的吧,你瞧瞧你前面,比你师兄我还要平坦;若说是男子吧,从小到大你都不肯跟我一起洗澡……”
花尽欢一巴掌拍掉他的手,问:“此次出行可还顺利?”
云少安无所谓的摸摸胡子,“还行吧,就是那宜安王有些叫人捉摸不透,他一共派了几拨人马从自己的封地出发,我们的人沿途追了一路,竟连他的样子都还没见过。”
“如此这样才好。”花尽欢道。
此人心思缜密,做事情滴水不漏,且一看就是个能伸能屈的主。只有这样聪明绝顶的人才能够在上京那种龙潭虎穴里生存,才不会被太后那帮人轻易给玩死,那样自己才能借他之手将整个上京搅得天翻地覆。
她已经等了七年,接下来也会有足够的耐心与这位狼王殿下虚与委蛇。
云少安道:“谢家这次下了血本,请了江湖上新崛起的一个叫狼阙的杀手组织来暗杀。”
“怎么这次没找你?”花尽欢目光落在他怀里,眼神似要将他怀里藏着的东西勾出来。
“自然是找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沓面值一千两的银票,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不然你以为这一路上那些去杀宜安王的人是怎么来的?我找了些亡命之徒随便应付了他。”
“你不怕坏了十七门的名声?”
云少安笑,“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自从你杀了老门主以后,我做了几年门主也怪腻味。等你报了仇,咱们就一块找个地方归隐。地方我都找好了,包你满意。”
花尽欢斜睨他一眼,“所以这就是你改名叫死要钱的原因?”
云少安正欲为自己辩解,听到外面有动静。花尽欢示意他躲到后面去,摸出短刀上前,“什么人?”
“我们掌柜的说天气太冷,叫我送点炭火进来。”
花尽欢开门,果然见着店小二手里端着一个才刚刚点火的火盆。他放好火盆后又叮嘱几句“防火”之类的话便下去了。
花尽欢关了门,一回头就看见云少安正在那儿烤火,下逐客令,“我要睡觉了。”
云少安脱了皮袄径直走到里间床上躺下,打了个哈欠,“咱们那么久没见,你让师兄在这儿凑合一晚。”
“不行,你在我睡不着。”
云少安在床上打了个滚,拍拍旁边空下来的位置,道:“怎么就睡不着,除非你承认你是女的,不然我今晚哪儿也不去!”
花尽欢赶不走他,自床上拿起另外一床棉被披在身上躺在床沿。
云少安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道:“刚刚楼下那个看起来斯文有礼的贵公子那首十八摸唱得娴熟。啧啧,连我这个浪子都自愧不如。不过我瞧着他下盘很稳,怎么都不像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花尽欢当然也瞧出来了。
她也不拆穿他这个“浪子”连姑娘家手都没摸过。
床上很快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花尽欢知道云少安这段日子为自己奔走,将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盖到他身上,自己则披着被子坐在炭盆前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欲睡的花尽欢似乎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是炭盆里散发出来的。
是**香。
这些年她吃药比吃饭还要多,一般的迷药对她无碍。
花尽欢立刻起身去叫云少安,见他毫无反应,拿起桌上早已经放凉的茶水打开茶壶盖一股脑全部倒到他脸上去,在他叫出声前捂住了他的嘴巴低声道:“有人在炭火里下了迷药,立刻想办法叫醒其他人,我去宜安王房中看看!”
宜安王住在天字一号房,在前面第三间。花尽欢敲门无人应,蹑手蹑脚走到他门前,自靴子里摸出一把短刀,轻轻滑开门栓,然后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果然散发着跟他那间屋子一样的味道,隐约地地上好像还躺着几个人,应是几个武士护卫。
花尽欢快步走到里间查看,这时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面前一晃而过。花尽欢立刻挥刀朝那人心口刺去,不曾想那人身影极快,短刀擦着他的肩膀而过,非到没伤到他,反被他伸手一拉反扣住左手手腕捏着后颈抵在柱子上。
他力气甚大,花尽欢脸贴着冰凉的柱子半点动弹不得,正欲放出袖箭,突然听到那人轻笑一声:“花厂臣这么晚来是自谏枕席,还是来行刺本王?”
居然是他!
花尽欢心下一惊。
难怪她总觉得马车里的宜安王有些不对劲。
任谁能想到方才在大堂一首十八摸唱得捻熟的贵公子就是大名鼎鼎杀人如麻的狼王殿下李煦呢。
不仅心思缜密,还非常有趣。
花尽欢道:“有人在炭火里放了**香,微臣特地来通知王爷。眼下王爷无忧,微臣也就放心了。”
“花厂臣不顾自身安危来看本王,本王甚是感动。”他虽是这么说,可手中力道未减轻分毫。
眼见着脖子都要被掐断了,花尽欢右手缓缓伸到腰间摸到随身佩带的剑,不动声色道:“不如王爷也松开手,咱们也好好说话。”
她话音刚落,原本捏在他后颈处的大手直接滑到她的下巴,紧接着整个被提着腰带调转了个,瞬间双脚离地被迫踮起脚尖对上他带着冰凉面具的脸。
屋子里很黑,不怒自威的男人眼眸比黑夜似乎还要黝黑深邃。
哪怕面对谢太后与小皇帝都没这么紧张过的花尽欢十分不适。
她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声音透着一贯谄媚的笑意,“烦请王爷松手,臣也好向王爷转达陛下旨意。”
他盯着她的眼不说话。
花尽欢一时拿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正欲开口,突然听到他沉声道:“你真是阉人?”
这话问得极为不礼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花尽欢甚至听到这句话里饱含浓浓的失望。
她不明白这种失望之情从哪里来,但是本能感到了莫大的危机。
果然,她才点头,他伸手竟然朝她身下探去。
饶是一贯冷静的花尽欢心中大骇,心道原来宜安王竟然有如此龌龊癖好,与谢绍之流无甚区别。
花尽欢再也按耐不住,后脚狠狠朝宜安王小腿踢了一脚,见他吃痛手有松懈,迅速挣脱出手后退两步与他保持绝对安全的距离。
花尽欢压抑着怒气道:“臣残缺之躯,免得污了王爷的手。”
原本他以为对方会恼怒,谁知对方却一点儿不恼,直盯得她毛骨悚然。
花尽欢一时弄不清他到底意欲何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两人僵持片刻,突然听到外面楼梯处传来声音。
不等花尽欢反应过来,他已经拎着她闪到旁边用来隔间的帘幔后面去,贴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厂臣哪一年入的宫?”
脚步声近在门前。
花尽欢心不在焉道:“永乐五年。”
“永乐五年……”他喃喃道。
门这时已经被人推开,约有五六个人走进来。
他们翻找一会儿似一无所获,开始骂骂咧咧。
“瞧着挺有家底,没想到竟然什么都没带。”
“旁边还有个娘们儿,咱们捉了卖去楼子也能值些钱!”
“那我先去把里面的肥羊给宰了!”
是刀疤脸与他的同伙。
刀疤脸扯着粗噶的嗓子低声咒骂几句,拎着手中砍刀在床上刺了几刀。
刀刀像是落在棉花上,他还没来得及惊讶,李煦松开花尽欢,拍拍他的肩膀,道:“阁下找我?”
刀疤脸大惊,提刀便砍,雪亮的刀锋才闪现,花尽欢没瞧清楚他如何出手,刀疤脸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手里的刀砸到脚背上,抱着脚大叫起来。
其余人反应过来扑向李煦,不过片刻,满地哀嚎。
原本还想要帮忙的花尽欢没想到他身手这样好。
她上前一脚踩在刀疤脸被自己砍刀误伤的脚面上,轻轻一碾,刀疤脸嗷嗷叫唤起来,不等开口问讯,他便不打自招,“公子饶命,我们不过就是混口饭吃,今晚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就这么有经验?”花尽欢又狠狠碾了一脚,“还知道把**香放在炭盆里?”
她话音刚落,楼下突然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伴随着“走水了”的叫喊,打破了寂静的夜。
是云少安的声音。
花尽欢赶紧走到窗外向下望去,却只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紧接着二楼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李信与李值兄弟二人带着护卫过来。李信进来一见到屋内情景,脸上闪过诧异,道:“主子,您没事儿吧?”
李煦摇头, “李值带人下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李值才下去不久,底下一楼传来争吵声。
花尽欢隐约听见好像是云少安的声音。
她连忙道:“微臣先下去看看。”
李煦盯了她好一会儿,道:“去吧。”
*
花尽欢才下到二楼转角处,就看见一楼大堂中间站了乌泱泱站了一堆人,掌柜跟伙计,各个手里举着烛台照亮。
花尽欢定睛一看,与人发生争执的正是云少安,而另外一个则是随行的锦衣卫的其中一个。
他浑身上下**,隐约透着一股尿骚味。
花尽欢皱眉:“这是做什么?”
那人闻言狠狠瞪了云少安一眼,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
其余人似也难以启齿,皆都一脸愤恨看向云少安。
云少安耸耸肩,道:“外面的都结了冰,在下只能出此下策。再说不就是一壶尿的事儿,且还是你自己的。”
那人闻言咬牙切齿,指着他道:“你还敢说,分明就是你故意为之!”
云少安冷哼,“若不是我方才机智,你岂还有命?你不感激我做你的救命恩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恩将仇报!
原来刚才他听花尽欢的话去叫人,可屋子里的水有限,有心捉弄,将夜壶里的尿对着他浇了下去。
他说完还一脸委屈的看向花尽欢。
只是他脸上的络腮胡须太过浓密,实在没能体现出他的委屈表情来。
那锦衣卫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见他居然还这样无耻,拔了手中绣春刀就要砍。
“住手!”
花尽欢制止了他,转头瞪了一眼云少安。
云少安摸摸鼻子,显然不服气。
那浑身尿骚味的锦衣卫龇目欲裂,牙齿磨得咯吱作响,若不是有人压着,恨不得立刻上前将他大卸八块。
这时楼梯上传来声音,众人回头一看,正是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
云少安心情极好地冲他打了个招呼,不顾其他人想要杀人的眼神,又重复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儿,要他来评评理。
他像似没有见到锦衣卫们脸上难堪的神色,十分赞许的点点头,“做得极好,不失为一条巧计。”
云少安一脸得意的看向花尽欢。
那些锦衣卫见他拉偏架,拔刀上前就要教训他。
李信举起手中一块牌子,上前呵斥,“王爷在此,好大的胆子!”
底下的人皆是心头一震,几十对眼睛齐刷刷望向花尽欢。不明白好端端地这个男子怎么会成了王爷,但是侍卫与令牌却都是真的,又想起他素日名声,各个心中忐忑,连忙行礼告罪。
掌柜的更是腿都软了,连同手里的烛火也跟着摇晃起来。
就连云少安也很惊讶,下意识望向花尽欢。
花尽欢一脸沉静地向李煦行礼。
李煦则一副礼贤下士温润如玉的模样,连忙叫众人起身。
他道:“这位云少侠也算是救了咱们一命,不若大家给本王一个面子,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王爷都开了口,其他人当然不敢说个“不”字,那名被淋了尿的锦衣卫撇了一眼云少安,忍了又忍,才将一肚子怨气憋回去,冲他拱拱手。
花尽欢警告似的看了一眼云少安。他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好说好说。”
李煦道:“折腾了一夜都累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众人见他不曾问责,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心道这宜安王倒是与传说中不大一样,待人极温和,唯有花尽欢想起他在暗夜里那对眼眸以及身上流露出来的浓烈杀机,知道此人心机深沉,不可斗量。
*
上楼时花尽欢经过第三个房间,里面隐约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
她想起与宜安王随行的那个女子至始至终都不曾露过面,特地放慢了脚步听了一耳朵,只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叫了一声“王爷”。
花尽欢正想要再听得仔细些,门突然被拉开,只见一人走了出来,正是李煦。
他眼神里透出戏谑,“花厂臣在这儿做什么?”
花尽欢立刻一脸谄媚道:“微臣担忧殿下的安危,特来瞧一瞧,若是王爷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也好给微臣一个尽忠的机会。”
“花厂臣真这么想?”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下本王就有事麻烦厂臣,也不知厂臣肯不肯?”
花尽欢一看就知他没安好心,道:“何事?”
他道:“本王还缺个守夜的人,不知厂臣肯不肯屈尊?”
花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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