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尽欢没有想到李煦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好歹也是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太监,能亲自来接他,已经是放低身段,他竟然叫自己给他守夜。
她正不知如何作答,他突然道:“本王不过说说而已,哪敢劳动厂臣大驾。”
花尽欢松了一口气,向他告辞,直到进了屋子,才觉得粘在背上的两道灼热的视线才消失。
一个男人,到了二十五岁还不曾娶亲,且府中还没有侍妾,不是身子有问题,那就是……
花尽欢瞥了一眼正在桌前数银票的云少安,道:“你派人去鹿城调查时可曾查到宜安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云少安头也未抬,“比如?”
“断袖之癖?”
云少安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眼神亮得吓人,“真的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花尽欢:“……”
*
次日一早,花尽欢下去大堂,齐斌领着一众锦衣未正在在用早饭,见她来放下手中碗箸正要行礼,突然瞧见他身后还站着云少安,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尤其是昨晚被泼了一身尿的那个锦衣卫,一瞧见云少安就觉得自己身上的尿骚味还没洗干净,脸色发白,再看看手中的馒头,几欲作呕。
云少安则大摇大摆地朝他们拱拱手,坐到一边去了。
这时在屋子里用过早饭的煦等人下了楼。
众人连忙向他行了一礼。
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花尽欢瞧。
花尽欢头皮发麻,道:“已经准备好了,王爷可否现在启程?”
他微微颔首,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客栈。
一旁的云少安突然道:“不知王爷可愿意在下同行?”
花尽欢瞪他一眼。
李煦瞥了一眼花尽欢,颔首应下。
外面早已准备停当,车队出了青龙镇便直奔官道。由于天寒地滑,车队行得并不快。
偶尔有人回头,只见马背上那满脸络腮胡子的落拓客不时哈哈大笑,而花尽欢则冷得似这树杈上结出的冰碴子,抿着唇一言不发。
李煦也听到笑声,放下手中书信,敲敲车壁。马车外面的李信忙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李煦揉揉太阳穴,“花尽欢。”
李信回头朝后面队伍看去,一眼便瞧见着猩红氅衣,脸带防风罩的花尽欢,忍不住问:“您叫他做什么?”
李煦掀开车帘乜他一眼,“你如今就跟个小媳妇似的,管得越发宽了。”
李信一脸委屈地看他一眼,调转马头逆着队伍向后面走去。
一会儿的功夫花尽欢便进了马车,向李煦行了一礼,一脸恭敬,“不知王爷找臣何事?”
李煦冷眼打量着她。
天寒地冻,她全身裹得严实,就连脖颈也被大氅的红狐毛领围得密不透风,只瞧得见一对微微上扬,勾魂夺魄的琥珀眼眸与半截雪白下颌。
花尽欢见他失神,道:“王爷?”
他回过神,道:“沿途寂寞,想找个人聊聊天,不知厂臣可愿意?”
花尽欢立刻道:“自然是求之不得!不知王爷想聊什么?”
“把防风罩摘了。”
花尽欢正要摘,手才碰到后面的带子,他却突然说算了
花尽欢一时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他抿了口茶,“不知厂臣是哪里人士?”
“青州永安县人士,”花尽欢早有准备,将在心中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身世一一道来,态度十分坦诚,人越发谦卑。
可眼前气势迫人的男人似乎并不买帐,突然抬起她的下巴,“不知花厂臣七年前可曾去过西北?”
花尽欢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笑道:“七年前臣不过才十三四岁,连青州都不曾出过,哪里就去过那样远的地方。”
“是吗?要知道本王最讨厌说谎的人!”
他浑然没有方才的温文尔雅,手下钳得愈发紧,像是要捏碎她的下颌骨。
花尽欢强忍着疼,挤出一抹笑意,“微臣说的都是实话,王爷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查……”
他不作声。
就在花尽欢以为对方要捏碎自己的下颌骨时,对方突然松了力道,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湿意,柔声道:“本王觉得厂臣长得有些像一个故人,一时太过激动失了手,还请厂臣原谅则个。”
花尽强忍着剧痛道:“能与王爷的故人生得相似,那是微臣的福气。”
李煦又恢复那副富贵闲人的闲适,看似漫不经心询问青州当地风俗民情,实则问的问题角度刁钻。
有几次花尽欢不过是回答的慢了些,他便笃定似的说:“花厂臣好似对自己的家乡并不那么熟悉。”
花尽欢只好道:“离乡太早。且在家时也一味读书写字,并不常出门。”
“花厂臣读过书?”
能进司礼监的自然都识字。就算之前不认识的,内廷有专门教习人读书写字的地方。
李煦身为皇子不可能不知道,他这样故意问肯定不简单。
花尽欢道: “未进宫前做过秀才。”
果然,他话音才落,对方就已经将矮桌上的笔墨纸砚推过来,“不如厂臣写几个字来看看?”
花尽欢问:“王爷想看什么?”
“随意。”
花尽欢提笔抬腕,下笔挥毫一气呵成,待墨迹干了,赶紧呈上去。
他接过,面色微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花厂臣字写得极好。”
花尽欢当初为了进宫特地临摹了半年的字帖,虽谈不上书法大家,比起一般人自然好上不少。
可她听出李煦并不是真心夸她的字。
他突然道:“花厂臣先下去,本王想自己待会儿。”
花尽欢连忙稽首再拜,穿好自己的氅衣便弯腰后退。
跳下马车后她下意识回头看他一眼,却见他正托腮看着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透着几分天真,周身却散发疏狂傲气与一丝丝孤独感。
花尽欢想起了草原上的孤狼。
狼一脸期待地样子的她:“厂臣这样看着本王,可是见过?”
花尽欢连忙摇头,又极尽谄媚地说上几句溜须拍马的话,直到见到对方一张脸冷下来,才故作不舍地告辞离去。
等到脚下马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花尽欢才觉得一颗心踏实下来。方才不动生色的一番较量,使得她背后出了薄薄一层汗。坐在马车里并不觉得如何,人才出来,凌冽的寒风如同刀子一样刮在人的皮肤上,背后顿时凉津津的,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假装没有看到旁人探究的目光,将冻得冰凉的手拢进袖子里面无表情地走到队伍后面,从阴沉着一张脸的云少安手中牵过缰绳翻身上马。
云少安看着她雪白下颌处红肿一片,牙齿磨得咯吱作响。
花尽欢则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
隔了好一会儿云少安实在憋不住,压低声音问道:“这些年你在宫里都是这样?”
任人欺辱?
花尽欢摇摇头,低声道:“欺负我的人都死了。”
这天下除却谢家与小皇帝,以及刚才那个人,没人敢在她头上动土。就算是背地里再恨她,明面上也得忍着。
云少安轻哼一声,“那你刚才怎么不杀了他?”
花尽欢斜睨他一眼,警告他不可乱来。
这时盘旋在天空中的海东青突然直直坠落,朝花尽欢面门扑来。
花尽欢抬眸瞪它一眼,示意它走远些。
只是海东青毕竟是个畜牲,哪里知道她的意图,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肩上。
她有心拎着它的脚将它丢到一旁去,可宜安王的忠犬们各个虎视眈眈盯着她瞧,尤其是那个长得俊秀的侍卫,一对眼睛恨不得在他身上戳个窟窿。
花尽欢堆起为难的笑意看着他。
他脸刷地红了,俯身朝马车内的人低声说话。片刻,马车内响起一声哨响,那海东青扑腾着翅膀扶摇之上,飞快消失在天空中。
云少安道:“我怎么瞧着这畜牲与你格外亲近?你从前会熬鹰?”
他们也算是年少相识,可云少安对她一无所知,只知道她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
花尽欢盯着碧空如洗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想一想那些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
*
马车内。
李煦神色阴郁地看着桌子上的那副字。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派人去青州查一查他的底细,要事无巨细!”他冷冷道。
*
“你说,那女子是谁啊?宜安王的侍妾?”
云少安指着第二辆被毛毡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问道。
一路来她几乎都没有下过马车,神秘极了。
花尽欢道:“应是极重要之人。否则以宜安王如此谨慎的个性,不可能将她大老远从西北带回上京。”
她的目光落在最前面那辆马车上,心里盘算着宜安王似乎将自己当成了某一位十分要紧的故人,若真是如此,她刚好可以拿来利用一二,只是不知道这人跟她是什么关系,但愿不是仇人才是。
说起仇人,她想起临行前谢绍递来的锦囊倒是忘记看了。
她特地落后几步,自怀中摸出锦囊,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只有一片薄薄的纸片与一张彩笺。
不消说,那张彩笺定是谢绍的。
她打开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了一首《子夜四时歌》,心中厌恶,随手丢了。
她将另外一个卷着的小纸条夹出来,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凝重起来。
难怪谢太后见她出宫没有动静,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云少安回头,“喂,在想什么呢?”
花尽欢赶紧将小纸条塞在靴筒里,“我在想今天晚上在哪儿过夜。”
云少安咧嘴一笑,“就这个速度,估计晚上要在半路过夜了。”
果然,快到傍晚连长辛店驿站的影子都没见到,探子来报三里外有一座观音庙,看规模还挺大,应该可以容纳这么多人歇脚。
花尽欢追上李煦的马车,告诉他今晚可能要在破庙过夜。
马车内的人顿了片刻,道:“依花厂臣所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