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回暖时常让人感到不知所措，明明已经应该是飘着小雨的冷天，却在午后惬意的午睡时分里冒出太阳的脑袋，就像灼伤人的火焰那般耀眼、炎热。

“哎呀这天真是讨厌，昨天还冷的直抖，今天就突然热了，我衣服和被子都收起来了又得拿出来。”大娘弯腰在柜子里翻来覆去寻找着自己前天才收好的夏日薄被，她把找到的衣物和被子塞到身后的青年手里，同时回头稍微看了他一眼，像等待认同那样又多问了一句，“你说是吧，书寒？”

沈书寒抱着刚晒好的棉被，厚重的床单和棉絮堆积起相当的高度挡住了他一部分视线，他稍微侧过脑袋把大妈递过来的衣服整齐的放稳在怀里这堆东西的顶端。

大妈似乎只是单纯的随口问问沈书寒，她也并没有去追求沈书寒的答案，还没等到沈书寒的回答，她就很自然的就换了个话题，自顾自的往下说道。

“说起来你那门亲事筹备的怎么样了？唉，你这孩子也是从小命苦，如今可算是要享福了，有啥需要的尽管和大娘我说，能帮的咱们肯定都会帮。”

“没有您说的那么夸张，您和其他长辈从小都照顾了我很多，我过的很好。”

对于沈书寒的话，大妈叹着气摇了摇头，回身多看了他两眼，眼里带着不少心疼。

“你就是犟，受苦受累也不愿意跟我们说，这马上就要成家了，以后可不能这样凡事自己扛着。”大妈收完了晾干的衣服，从沈书寒的怀里抱走上面大半，然后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屋子里面走，“就是可惜了，最终还是娶不上媳妇，没法给家里留个香火了。”

说到这个话题，大妈的脚步猛地顿了顿，她凑到沈书寒身旁，压低声音，挥挥手让他把耳朵凑过来。

“这话我只在这里说，虽然对方是个男的，但怎么说也是官老爷家的小公子，许的聘礼什么都不少，也承诺会待你好。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不乐意，可这是能够过上享福日子的机会呀，有的东西心里想想，能忍就忍。”

说完大妈似乎有点惋惜的看了看沈书寒那张脸。

“你这娃娃这么好看，以后可就见不着喽，我是真舍不得你啊。”

“如果有空，我一定还会回来见您的。”

“书寒就是嘴甜。”

大妈的表情看上去高兴了不少，她脸上的伤感散去些许，领着沈书寒进了她家大门。

沈书寒从小就没有父母，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长什么样子，也没有人知道是哪里人，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抛弃沈书寒。

这些事情沈书寒全都一无所知。

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他就是在不同人家的好心帮助下成长的。

在照顾自己孩子的闲暇之余带着他一起，家里有富余的人家还会专门找点给他带饭带菜，而这个大妈也是经常收留他在家里，给他空出一个小房间让他休息。

沈书寒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比一般人都要幸运许多。

他见到过很多的无家可归的孤儿最终死在平平无奇的午后，也见过许多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浪汉倒入盖满积雪的寒冬。

相对来说他实在是要幸运太多了，没怎么吃苦也没怎么受累，就这么在街坊邻居的帮助下平安无事的长大到现在，就连亲事都是别人难以想象的大户人家主动上门说亲。

沈书寒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哪怕他对那位传说中的小公子毫无印象，他依旧答应了媒婆。

听说那小公子对他是一见钟情，哭着闹着死活非得娶他过门，几乎是闹到家里鸡犬不宁，他父亲才摆摆手无奈的答应了。

沈书寒的人生能够称得上一帆风顺，有的时候都顺畅的让他感觉有些诡异，可他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个节点让他感觉到不对劲，还没等他抓住偶然间一闪而过的怪异，日子就这么如同流水那般快速流走了。

告别了大妈，沈书寒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周围热闹平和的场景就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只不过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意外的，沈书寒的心里并没有什么不舍，他很感谢照顾他的每一个人，可他却没有任何对于即将离去的难过或惆怅，居住在这里的这么多年，他没有一次感到自己真正属于这里。

也许他真的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也说不定。

沈书寒自嘲般的笑了笑。

结婚，是啊，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自己的人生真的有意义吗？

沈书寒不止一次的从脑袋深处冒出这个念头，在外人看来他可能是个可怜人终于迎来了曙光，可在他自己看来，他的生活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波澜，他过着毫无波折的生活。

不是说平淡不好，而是在他的时间里，他只能看到灰暗的白色，对他而言，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能够看到头了。

这太灰败了。

“师兄！”

不远处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突然穿过沈书寒胡思乱想的大脑直直传入他的耳中，他下意识的回过头望向声源处。

在街边的女孩子手上拿着许多小吃，她朝着自己身侧的男子不停招手。

“我想要这个！”

她的手指着面前的小店，店主看着眼前闹腾的小姑娘，嘴角也带上了笑，不自觉就多了些包容。

“小姑娘你想要这个啊，这样吧，我给你便宜点算怎么样？”

“真的吗！谢谢！”

沈忆瑄高兴的晃了晃脑袋，然后得意洋洋的侧过头看向叶倾檀，就像跟家长炫耀自己得到他人喜爱的小孩子那样。

不得不说，沈忆瑄是带了点炫耀的成分在跟叶倾檀得瑟的，毕竟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她已经从不少和蔼的店主手里得到优惠了。瞧瞧叶倾檀两手空空的样子，平常在山上那么多师姐师妹就跟中邪了似的痴迷他，这会下山了，还不是得靠她带着走。

越想沈忆瑄越觉得自己的思考回路是多么的有道理，于是她又点点头自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对于沈忆瑄的小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叶倾檀也是有那么点数的，被自家这活宝姑娘一逗，他忍不住就笑了出来，抬起手用劲揉了把沈忆瑄的头发。

“干嘛啊！发型都乱掉了！”

“是是是，我错了。”叶倾檀敷衍的认了个错，然后又轻轻捏住沈忆瑄的发丝边缘，替她重新梳理好头发，他冲沈忆瑄露出微笑，“小祖宗可千万别生气，毕竟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万一你丢下我走了，我可就迷路了。”

听着叶倾檀带笑的声音，以及怎么想都是在捉弄她的词句，沈忆瑄以不大不小的力度拍掉叶倾檀的手，自己小声嘟哝着。

“我才不吃你这套哄小女孩的手段呢。”

虽然声音很小，但叶倾檀还是一字不漏听的清清楚楚，他付完钱接过店主刚做好的小吃递到沈忆瑄手边，状似不经意的说道：

“没哄过小女孩，只哄过你。”

沈忆瑄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她摇晃了几下自己的小脑瓜，把零食塞进嘴里，左右环顾四周的景色，想要转移话题。

这个时候，不经意间她和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沈书寒对上了视线。

“啊，仙女姐姐。”

几乎是对上视线的第一时间，沈书寒就不自觉的僵硬了躯体，他有些不敢做出什么太大的举动，就像对待随时会粉碎的泡沫那样。毫无缘由的，他突然感受到一阵心慌，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举动导致面前的两个人从他眼前消失。

但对沈忆瑄来说这只是随口感慨一番，她很快移开视线，又把注意放回了食物上面，继续低着头对付自己的小吃。

听到沈忆瑄的发言，叶倾檀顺着方向侧了下头，以看待风景和无机物的眼光扫视了一眼沈书寒，就重新把目光专注的投向沈忆瑄。

视线从自己身上消失，沈书寒下意识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就是猛然涌上来的失落。

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对他而言很熟悉，可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他们从未见过，对于那两个人来说，他也只是偶然间见到的陌生人而已，只有他一个人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心慌感到恐惧。

沈书寒又感觉到了那种异样感，那种与整个世界脱节，周围的一切都是虚构一般的异样感。

空荡的虚无感有一瞬间让他想放弃自己的坚持，尝试着不顾一切去打破这些虚构。

一旦遮挡他的玻璃消失，也许他就能真正看清处在自己身边的迷雾下的全貌。

很快，一种近乎于使命感的情感从他的心里升起，取代了先前激烈的不安与躁动，让他冷静了下来，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他至今为止所度过的人生。慢慢的，那种突兀的，世界错位了的异样感平复了下来。

他使劲摇了摇头，迫使自己甩掉那些烦恼，也是为了压下自己心底的诡异感觉，他一遍遍告诫自己，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沈书寒深吸了几口气，缓和下情绪后，再度迈步往前走。

只是在和那两个人擦肩而过时，沈书寒的步伐略微迟疑了一下，但这种迟疑只是短短一瞬，他继续朝着自己原本的目的地前进。

身后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说笑声渐渐离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