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槐序发誓，这辈子没遇见这么多尴尬事，偏生还发生在同一天，被同一个人反复撞见。
车上的气氛很诡异，盛槐序沉思了几分钟，车外是大片的黄沙，风吹得漫天飞，此时的天像一块流动的粗布，在被搅碎被撕烂。
“咳咳。”
盛槐序不自主咳了几声，“嗯——嗯——”他清了清嗓子，喉咙里很干，像是进了毛绒，痒痒的，忍不住让人咳出声。
他用手掩着唇，压低声音又咳了几下，身旁的人动了动，一瓶干净的矿泉水递了过来，“别嫌弃，这是干净的，只是外表脏了点，没喝过的。”
谷雨将水又往前凑了几下，见对方没动，就将水放在了扶手盒里。
盛槐序愣了也不过是一秒钟，对方就将水收回去了，“啊，没有没有，只是突然一瓶水凑了过来我的脑子还没接收到信号。”
盛槐序反手抽出水，扭开，“咕嘟咕嘟”灌下去大半瓶，胡乱擦了擦下巴和衣服上撒的水滴。
“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盛槐序，云南昆明人，来甘肃旅游的，家里的独生子，我自己有个玫瑰花圃，日常就是在花圃里收拾收拾花，不过我待不住。我喜欢自由，特别爱旅游，嗯……从大学毕业开始我就全国甚至全世界旅游了，大半个中国都快被我走完了。旅游虽然很累，但是很爽。这次来甘肃是想去敦煌的，听说那里挺有趣，但是我的损友朋友非得要自驾，然后就是你看到的情况，我陷沙了，朋友不知所踪。”
盛槐序说完一大溜，感觉嗓子里的痒意又上来了，索性将瓶中的水喝了个精光。
喝完自己又笑了起来，啰哩吧嗦的。
“嗯，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是个好人，纯纯倒霉蛋。”
盛槐序歪头看了看谷雨，对方开车很认真，脸色还是之前那样，平静，像一池的湖水，纹丝不动，他都抱着石头跳下去了，对方还是毫无波澜。
谷雨有些许的走神，玫瑰……旅游……怪不得呢，见他第一面扑面而来的潇洒气，他有些艳羡。
甘肃很干旱，哪怕是养了玫瑰天长日久的也会被蒙上尘，终是不如外头的鲜亮。
“嗯，你好，盛槐序！我叫谷雨，甘肃人。”
“清明谷雨的谷雨吗？”
盛槐序挑了挑眉，回问他。
“嗯，清明谷雨的谷雨。”
“那我是槐序蝉鸣的槐序，也是槐序秋起的槐序。”
谷雨抿了抿嘴，脑子里回荡着他这句话，槐序……怀绪，没介绍之前他还以为是怀有思绪的怀绪呢，幸好没讲出去，要不然丢脸丢大发了。
“我们挺有缘分的。”盛槐序又添了一句，点了点头。
是挺有缘分的，相逢即是有缘。
可能是路上气氛太安静，盛槐序一直在捣弄手机，谷雨瞥见了他好几次看向窗外的动作，主动问他：“平时听歌吗？我的车可以放歌听，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放。”
“嗯？什么？”
盛槐序抬眼，他太困了，车摇摇晃晃的，简直像是回到了他妈妈的怀抱里，从刚自我介绍完没多久，他就困得不行，一直在用玩手机掩饰困意，他人在这，实际上思绪早就飞天边上了，根本没听清谷雨说了什么。
“嗯——”谷雨犹豫了犹豫，缓声说：“想听歌吗？放歌听，你可以吗？”
“可以啊——随便什么都可以。”
谷雨直接按开音乐播放键，车里立即放起了歌，是一首民歌，即使盛槐序听不清歌词说的什么，那种下一秒就要奔在西北的沙漠里感觉还是很清晰。
盛槐序不自觉跟着调子点头，手指在膝盖处随便打着节拍，拍着拍着，盛槐序便被外头的景色勾去了。
车子已经渐渐离开了那片起风的沙漠，远处开始出现一些建筑，矮矮的房子，路两侧长着干枯的草，看起来像是树，一溜下去，排列的倒是整齐，应该是沙漠植物。
车子拐到了油柏路上，方圆几里只有他们一辆车，笔直的公路一直延伸到沙漠的另一侧，宽阔，两侧掺着黄绿的草和树在窗户里飞速向后退。
震撼，这是盛槐序第一印象，之前自己开车时更多的是关注前面那一点路，坐在副驾上，好好看一番，沙漠真的别有风味。
那种说不出的豪野粗狂是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盛槐序见没风了，开了一点窗，下一秒，带着风沙味的风飘了进来，甚至还飘着细沙。
风吹的头发乱飞，盛槐序精心收拾的狼尾卷发被吹得四分五裂，他索性掏出墨镜，将额前的头发全都拢了上去。
“爽快！”盛槐序忍不住将窗子开大，任凭风呼呼吹到他的脸上。
“沙漠的风真TM带感，我可算知道姓梁的为甚么死了心也要来，太酷了。”
果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拒绝沙漠，谷雨微微歪头，余光扫向盛槐序，唇角微微扬起，心情颇好回了一句：“沙漠的晴天更好看，过两天你可以去感受感受。”
“哦~是吗。”盛槐序笑了一下，掏出手机按上视频录制键，对着外边录了一小段，又将摄像头翻转，轻声说：“沙漠真的很美。”
说完看了看谷雨，见对方没动静，悄摸摸，将视频中间对准谷雨的方向盘。
盛槐序没录上他的全脸，只有视频结束短促一秒一闪而过的侧脸，他想做的只有记录一下此刻搭救他的人，再说了，不经别人同意就录视频很冒昧。
谷雨长相很硬朗，平头，从盛槐序的角度看去，鼻梁很高，在模模糊糊的光线里，纤长的睫毛格外吸引人。
他的睫毛好长，盛槐序想，对方的平头以及小麦色的皮肤让盛槐序想到了军人，沉默，但好心。
不同于自己看起来就花心不正经的样子，红毛，耳钉，穿的也不正经。
盛槐序又架起手机，他发现，沙漠是真神奇，远处的天空飘着一朵巨大的乌云，那片区域看起来都黑压压的。
他无声的张着嘴巴，手机对准乌云。
“那儿会下雨，一会儿，如果你想去看，我可以绕过去。”
谷雨看出盛槐序对沙漠很新奇，主动提出带他去看，盛槐序一丝也没有犹豫，立刻说：“好，麻烦你了，我想去看看，在沙漠淋雨还挺浪漫的。”
谷雨沉默着将车驶向乌云处，一进到这片，立刻觉得视线暗了几度，这边的空气都有些潮湿味。
盛槐序新奇的打开车门，一条腿支了出去，右手拿手机怼向天，一个完美的弧线划向地。
谷雨看着盛槐序的动作，也摸起手机，界面显示还几个未接电话。
【圆圆五分钟前来电未接】
【林叔十分钟前来电未接】
【圆圆十二分钟前来电未接】
【林叔十五分钟前来电未接】
【林叔十七分钟前来电未接】
……
糟糕了，谷雨摸了摸头，呲了呲牙，咬着唇开门下车。
“完了。”他小声嘀咕着，滑到通话记录页面，清一色的红，甚至一个界面都放不下。
他回拨了【圆圆】，电话响了两声立刻被接通，谷雨下意识屏住呼吸。
“哪去了——最好给我个合理的借口，否则——哼哼。”
电话那头是个女孩子，一出声就是质问，谷雨舔了舔唇，“救人了，回来路上发现一个游客车陷沙了，帮他挪车子，结果挪不出来，现在带着他，给他送酒店去。”
谷雨说完干咳了一声，等电话那头回话。
“哦~所以呢——”
女孩的声音没了刚才的咄咄逼人，缓和了几分。
“所以，半个小时，好吗。”
谷雨不卑不亢回着，电话那头也没再质问。
“好，我倒计时了。”
女孩指甲点击屏幕的声音传了过来，倒像是真的在计时。
“好。”
谷雨扭头看录视频的盛槐序，微微有些头疼，总不可能告诉他家里管得严不让玩了，现在就要走吧，这话听着就荒谬。
谷雨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盛槐序看见了立刻抬头，将手机收回去。
“要走了吗？”他主动微笑着问，谷雨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若是不介意，等你有空的时候找我，我免费给你当导游。”
谷雨盯着盛槐序，生怕对方出现不快或是拒绝的表情，很快，他松了一口气，对方又是快速答应。
“好啊，正愁没人带呢。”
盛槐序轻盈转身闪进车，脚踩着车门边从上往下看谷雨，对方直直盯着自己，盛槐序盯过去，手捏上车玻璃边，食指左右摩挲着，在玻璃边画着圈，一下又一下，噙着笑问谷雨：“走吧，谷师傅。”
前脚刚发动车，后脚雨毫无预兆下了下来，“噼里啪啦”砸在车玻璃上，砸在车顶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盛槐序眼疾手快升上玻璃，眼睛看向前挡风玻璃，雨砸在玻璃上散成花，一颗一颗雨接二连三推搡着挤在玻璃上。
谷雨刚要将雨刷器打开，盛槐序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稍等可以吗？我想拍个照，挺好看的。”
谷雨愣住了，盯着手，盛槐序察觉到不妥，立马松开，嘴里念叨着：“不好意思，心急了刚才，很抱歉。”
快速摆弄了手机机位，盛槐序拍了几张实况，准备后续从实况里截图，干净的窗上布着雨痕，后面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车里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只有外边叮咚的雨。
“去哪？我送你。”
谷雨开口，刹那间的语气两人像是认识许久的好友。
盛槐序觉得他的语气真的像出租车司机，一板一眼的回答和询问。
“嗯……沙漠里信号不好，联系不到我的好朋友。”盛槐序沉吟，摸着手机看向谷雨。
谷雨起先是木木地点头，眉头微蹙，疑惑转头，有信号啊，刚才他还给圆圆打电话了。
他扫视了一眼对方的手机，哦，水果牌的，怪不得，听圆圆说，水果手机就是容易没信号。
同情地看了他两眼，谷雨好心提醒他。
“你……要不再试试，之前没信号是因为那边风沙大，这边比较稳定，必要不试试看。”
盛槐序闻言反驳道：“刚才拍照还没有呢，这么快就好了——”
说是时那时快，他的手机立刻弹出来一个电话，水果手机独特的铃声立刻在封闭又安静的空间响起，本来盯着盛槐序手机看的谷雨迅速收回视线将车子彻底启动，车正在行驶。
突如其来的电话吓了盛槐序一跳，他在心里暗骂娘，一看来电人，好家伙【梁越礼】，火气“蹭”一下上来了。
“喂——”
语气低沉压着怒火，盛槐序眼睛都要喷火了。
梁越礼猛地打了个喷嚏，后背凉嗖嗖的。
“喂，咳咳，你在哪——电话怎么一直显示不在线，我一转头你怎么连带人都不见了，吓得我，我刚出那片沙漠就起了大风沙……”
梁越礼嗓门也挺大，盛槐序没放大音量，声音还是传到谷雨的耳朵里。
“死不了。”
盛槐序不耐烦回了一句，顿了一下问他，“你呢，死哪去了。”
“哦，在武威。”
谷雨看了盛槐序一眼。
“武威？”盛槐序轻声念了一遍，看了眼手机又提高音量，语气中充满不可思议，“你TM怎么去武威了，我还在兰州？”
武威市地理意义上离兰州市不远，从市区到市区开车大概三个多小时。
“嗯……哥，有没有可能，你在兰州边界我在武威边界呢。”
梁越礼扶额，弱弱解释了一句。哪怕隔着手机，盛槐序都觉得梁狗的白眼都翻天上去了。
“哈……是这样啊，你知道的，我地理不好，我去找你吧，给我发个位置。”
盛槐序用余光看向谷雨，对方没有丝毫动静。
梁越礼真的离自己不远。
“不好意思啊，谷师傅，不知道您可不可以送我去这，或者您找个安全的地把我放下，我让我朋友带我回去。”
盛槐序举着手机，上面显示着位置，离他们这里不远，也就二十来分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