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清光带走了跃跃欲试的三日月:“要学会对职场潜规则说不。”很难相信刚显形的刀剑会对陌生人有什么深厚感情,只能从我开始杜绝无意义的社交内卷。
小夜从玻璃花瓶后探出头,透过玻璃,水底的植物根须清晰可见:“主人,也喜欢花吗?”
“喜欢,”我正把桌上的杂物整理到快递箱里,正好够摆三瓶花束。
“主人想来看我们的花园吗?”
我摸摸小夜的头:“现在吗?可以啊。”
“还要一段时间,到时候请主人一起看。”
他拉着我的手。与我不同,刀剑付丧神的手指上有挥动利器留下的茧,而我学生时代手指留下书写的茧在几年来身体的新陈代谢中化为膏药贴下的一阵阵隐痛,只有写字习惯被忠诚地继承下来。
“主人,什么是简历?”
“今剑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今剑的性格很好,纵容我靠在他头□□乱他的头发,“只有HR和找工作的大人才要考虑。”
“什么是HR?”
我跟他面面相觑:“有点像刀匠,决定这时候哪把刀来见我。”
小夜是可爱的孩子,今剑是可爱的孩子。
不如说孩童模样的短刀们既拥有可爱的面庞,还拥有远超现实青少年的超高情商和远超颓废成年人的超强行动力。
不可爱的另有其人。
等我到达手入室时,短刀们已经差不多散开了,一振太刀侧躺在那里,腰腹潦草地包扎过一圈。
“棘手的敌人?”
“算是吧,”他唔了一声, “毕竟我没什么干劲,变成这样也没办——疼疼疼,这样下去要变成重伤了。”
“我有分寸的,”我冷漠地收回药水和绷带,“我现在很能理解药研了。”
最高效的手入就是将灵力灌输给刀剑本体进行修复,但此时此刻我们谁都没提及一旁被忽略的太刀本体。
我先前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让刀剑以付丧神的姿态显世,纯粹的工具只是手的延伸,手指一旦各有各的想法堪称恐怖故事。
作为时政的脸面另说。
“博多秋田修行回来后看起来安全不少,”我比划这他身上近乎于无的护甲,战场护身不足,T台走秀多余,“你也穿一些。”
他扯出一个笑:“听起来简直就像被期待了一样。”
不行了啊这个人,下次多塞两个御守吧。
“人就是这么脆弱的,”我最后才坐在那把太刀旁,刀刃上凹凸磨损的痕迹犹如美人蒙尘,“有意见就快点好起来吧。”
人有喜怒哀乐,会爱会恨,会哭泣疼痛,感觉疼痛就会逃跑,工具没有痛觉,只会默默生锈、折断。
明石想离开的话,至少效率会很高——因此我很不能明白这一切,包括事情发展至今的存档好像随着我某次入睡彻底蒸发,剧情抛下主人公自顾自发展到了第二季。
“就算是刀也要保护好自己,”我叹气,“我最喜欢的东西都是第一口吃掉的。”
“真可怕,”他很随意地打了个哈欠,随后拍拍身侧的位置,“已经工作半小时了,一起睡一会吧。”
为了祛除语义的模糊,特别声明这里指的是午休。
马可波罗当初有他的口才,忽必烈定然将他先拖出宫殿,山鲁佐德的求生之心如果和他的毅力一样,一千零一夜的集子该变成仅此一夜。
讲故事的人不靠谱,好在听故事的人姑且还具备仁善之心。
明石很少讲自己的事。
仅有一次。
连续几周休假日我不得不躺卧在床上,迟钝如我也明白疲累的身体期待着休息。
“药研测过体温了,毛巾今剑换过了,清光让我多睡会,”我偏过头,“但我睡不着。”
“需要我做什么?”
“想听故事。”
“没有故事。”
“想听你说话。”
他没办法了。
在下关海峡的坛之浦海湾,平家一族与源氏一族之间长期的争斗终于画上了句号。
平家在这场决战中全军覆没,彼时在位的幼帝安德天皇与平家妇孺俱丧生于此役。此后的七百余年间,平家的怨灵就一直在坛之浦及其附近的海边徘徊游荡。那里有一种奇怪的蟹,被称为“平家蟹”,背壳上可以看到酷似人脸的花纹。
“对平家蟹来说,哪一面算是正面?”
“一般人不会仔细检查的,不,一般不会捡起来看。”
天花板上的灯有圈模糊的光晕;“我还以为要讲无耳芳一。”
“现在不适合播放血腥恐怖故事。”
平家蟹的故事其实也不存在温馨的要素,毕竟水下并不存在极乐天堂:“明石以前的事呢?”
“没什么值得听的,”他削苹果开始还有点笨拙,很快就熟练起来了,苹果刀毕竟也是刀,他静静补充,“刀剑的故事很多都是血腥的,何况我也没有什么过去。”
果皮沉默着盘旋,这条飘落的红丝带包裹着几块修长莹白的果肉:“在看什么?”
“好看的苹果。”
很久以前我就喜欢听削苹果的声音,“沙、沙、沙沙”的声音近似风吹树林,虽然看不太清,但口腔中自然而然泛起一阵熟悉的甜味。
密林之中,他或许是在笑:“知道了,安心休息吧。”
“妈妈,”我含糊了一声,脸随后扁了好一会,“嗯?怎么有点扁。”
“生病是这样的,快点好起来吧。”
苹果的香气淡去了。
身体不对劲,目不能看,耳鼻越发敏锐起来。
为了寻觅着消失的苹果气味,我趁着夜色出发,漂流到天边明月处,没有结果,只能朝船尾水波摇曳处喊着:天要亮了,你早点回去吧。
那道瘦高影子不动,只是稍稍挥了挥手。
或许有这些原因,只要明石抱着文书过来我就会泛起一阵困意,我引以为傲的死线作战意志不断被此人消磨,我不得不暂时把他调离近侍工作,继续我随机躺尸吓唬一位新刀剑的日常。
直到爱染修行回来,明石那异常突出的战斗成绩影响到了本丸一众出阵刀剑,而我的感冒许久未愈,逐渐演变成了不治之症。
水族馆昏暗的光线下,明石正好出现在玻璃对面,我却在惊恐中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是那个吧,祖先基因里传承下来的利器恐惧。”
我的朋友饶有兴致:“时隔这么久终于意识到他们是刀剑了?”
“求你别揶揄我。”
“那让我听完先,你跑了吗?”
“没有。”
“了不起,”她海豹拍手,随后将遥控器递到我面前,“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尝试分析:“你知道的,我的工作要对着电脑,看久了就狂躁,看着他的脸我就好些……像那个桌面上防蓝光的仙人掌。”
她笑着复述:“所以他是你的护眼仙人掌。”
对不起了明石的名誉。
“算了,不管是仙人掌还是其它什么,”隔着屏幕,她叹息道,“我都不希望你留下什么遗憾。”
我有遗憾吗?
我应该没有遗憾。
难得的假期,撒上坚果的冰激凌,在那平静水面被鱼群泛起的波澜揉碎前,扭出企鹅的萤丸,拿着馆内地图的爱染,还有——
“下午不能陪你们了,”我放下手机,“有客人会来。”
我心里撕掉了一张又一张日程表,继而写下被指派的任务,再次划去。
他们都很体谅我,所以我不知道这种窒息感从何而来,包括这位先我落座的文质彬彬的陌生人,他整齐的头发,他认真打理的衣服,他递过菜单的时候不经意上下打量着我。
我好像没有领结,还是失败了。
整顿饭期间我在思考那份缺失的领结,红色领结、苹果领结、坚果冰激凌领结、螃蟹领结。
“不好意思,”企鹅领结、考拉领结、灰色领结,“您能再重复一遍吗?”
领结在计划之外,还有玻璃外那阵突如其来的雨,比起等待不知何时堵车结束的司机,我更想现在独自离开,只是考虑到医生的建议我还是自暴自弃地发了短信。
陌生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您可以再考虑一下,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着急的……”
我自诩擅长等待,实际上我只是擅长忍耐,忍耐陌生人的邀约、忍耐寒冷与疼痛、忍耐冗长的会议、忍耐觥筹交错的喜宴、忍耐与我无关的重复故事。
很少人愿意在虚构冒险故事里在阅读现实故事,不幸的是现实中更少人找到Skip键。
那些真正值得珍重的时刻就在这种忍耐中消失了。
在我决定动身前,一把红色的伞吸引了我的注意。
雨很大,想要维持轻松闲散的姿态都不容易,因此我先一步将明石怀里的伞丢到陌生男士手中:“有人来接我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计划有变,明石不得不将他为数不多的护甲托付给我。
“你的伞哪来的?”我不确信他能否听到我的声音,我的一侧肩膀时常被飘来的雨丝浸透。
“扭蛋剩下来的钱,刚好买两把伞。”
红伞收拢起来,像一束湿透的捧花。
我赶紧用毛巾搓揉一同滴水的明石,直到他终于扶正眼镜找准我的肩膀。
我笑眯眯:“别动,防止可靠的近侍锈掉。”
他的头□□亮且凌乱,眼睛明亮。
我想起朋友问我是否还有遗憾,还是有的,在那平静水面被鱼群泛起的波澜揉碎前……
要是我记得拍照就好了。
“再来一次吧。”
“嗯?”
他将半湿的头发整理好:“企鹅还没看。问问萤丸和国俊,要不要再来一次,他们很愿意的。”
“可我今天都把人丢下了。”
“那么主人本来打算怎么跟他们解释?”
我扯出一个表情:“这次出游太糟糕了,我的问题,等下次有机会我们再……”
“没问题,”他不假思索,“连我这样没干劲的人都能说动,更不用说他们了。”
此时此刻能说句畑当番笑话最合适,或者抱怨一下他怎么来得这么晚,什么都不会变化。
我讨厌变化。
那些和我分别的、我的挚友、我的家人、我的……
明石正在灰暗的灯光里缓缓融化流淌,透过模糊的厚玻璃和鱼群摇曳的波澜,我努力将他看清,如果是手机镜头就好了:“抱歉,我确实有点失败了,但我平时不会这样的。”
“我知道,”他在尝试擦去我脸上流淌的雨水,“我知道的。”
我的仙人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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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怯懦者的挑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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