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八年,渝州。
今日春雨连绵不断,雨丝如银针飘落,客栈里不一会儿便坐满了歇脚的人。
“阿洛,你太慢了。”
少女雪白的衣袂在烟雨中不染丁点尘埃,腰间挂着银色铃铛,鸦羽似的长发束起,明眸皓齿,眉目挺立,漂亮得不似尘人儿。
姗姗来迟的少女年纪相仿,圆润的小脸透着淡淡的粉,杏眼湿红,要哭不哭的。
“檀漱玉!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每天抱着剑乱跑。”
秦清洛撑着桌角坐下,思绪突到转到别处。
小时候这人还会扮成姹紫嫣红各种色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倒是格外喜欢这素净的颜色了。
“阿娘说过,如今世间各大宗门,唯有清澜宗的凛霜剑尊称得上是这天下之首,若能拜她为师……”年轻少女眼中生出几分憧憬。
自从她小时候举着木剑说着要保护苍生,阿爹阿娘便热泪盈眶地亲自教导。
可惜她阿爹阿娘不适合做老师,每每练习剑招时都将她揍得惨兮兮的。
不过也幸亏她脑子聪明,悟性极高,将那些术式学了个十成十,纵然不通灵力,也是有模有样了。
秦清洛手撑着脑袋,小脸皱成一团,很是苦恼,“你是高兴了,阿爹只让我看医书、闻草药、看诊,难不成我要上去跟人家比试谁背书快吗?”
话说到这里,秦清洛的目光幽幽落到檀无央身上,充满怨怼。
即便是真的比背书,她也背不过面前这人。
可恶,这就是天才吗。
秦父和檀城主自幼交好,秦父便是个醉心医术的人,也曾靠着自己的钻研,让檀城主捡回一条命。
秦清洛小时候只会跟着檀无央跑来跑去,一听檀无央要练剑,便回家哭着闹着也要去。
秦父这次倒是不反对了,老泪纵横,嘴里叨叨着老天开眼,他们秦家终于又有人继承衣钵了。
于是秦清洛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开始了她近十年的埋头苦读,再也无法回头。
如今清澜宗共有五位长老,除去掌门与陆凛霜两位剑修长老,还有一位医修,一位术修,皆是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还有一位……”檀无央顿了顿,“听说那位长老修为极低所以从未收徒,也不爱露面,往年连收徒仪式都不去,还有各种邪乎传言,神秘得很…”
倾心剑道的少女摇摇头,叹息道,“大抵又是个怪人。”
“二位道友也是要去参加清澜的入门大比?”一个面色俊秀的年轻男子打断两人的谈话,摇着折扇出现在檀无央俩人面前。
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貌若潘安。
“两位道友不是本地人吧?适逢大比,城里热闹得很,我看你们应该是第一次来?反正离大比还有几日,不如我们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他就这样强插进来坐下,那雪团似的白衣少女立刻蹙起眉。
她不太喜欢这般自来熟的人。
尤其讨厌这人拿着扇子晃来晃去的,让人头疼。
但阿爹阿娘说过,待人接物,礼字当先。
牢记父母教诲的檀小少主自然很是听话,端着明亮的微笑,真诚且礼貌地关心着,“外面如今还在下雨,道友这扇子晃得这么勤快,怕不是病了?”
男人脸上的笑意僵住,悻悻收起了手中折扇,“道友真是有趣。”
“呵,真恶心,”不远处的少女红衣窄袖,手中,瞧见这番景象不禁冷笑,也没压低声音,“见到好看的人就往上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发.情的野狗。”
“小鱼!”少女身旁的人头戴纱笠,按住她的胳膊。
女孩不满地撅了撅嘴,不说话了。
可她压根没打算遮遮掩掩,所以方才一席话可是让这堂厅里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男人也不恼,一副无奈低落的姿态,“鱼小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总是针对我?”
少女登时拍了桌子站起来,“姓齐的你装什么?你祸害了多少女子多少家庭,现在倒是装起好人了,那些被你活活打死的…你就不怕遭报应?”
“鱼小姐,没有证据就随意污蔑人,可是让人很难办啊。”男人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回话,看起来脾性极好。
“就是啊,齐琛少爷还会给城外那些穷苦人家免费送粥送衣物,鱼小姐,就算你们二位素来敌对,也不能空口无凭就恶意造谣吧。”
“就是就是……”
“你——”
客栈里的氛围瞬间一边倒,鱼侑棠气到脸红,再看看身旁已经快要发抖的人,又只得忍忍坐下。
齐琛回头,冲檀无央两人歉意一笑,大有一副还要继续坐下去的意思。
他方才已经细细打量过俩人的长相,对面的这个自然令人惊艳,但皱眉时过于凌厉,难以驾驭,旁边那个乖巧白净的看起来就是人畜无害的类型,倒是很合他胃口。
“这位齐少爷,你已经盯着我朋友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是也让人很为难啊。”檀无央莞尔一笑,毫不客气地拉开这人和秦清洛的距离。
齐琛低头,赶紧垂手行礼,“真是抱歉,我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位道友,一时出神,实在是冒犯。”
“的确是冒犯,我朋友从未见过你,自然跟齐少爷没有关系。”
这俗套的把戏简直是演都不演了,檀无央瞬间面色不善。
临行前,阿爹阿娘特意交代过的。
阿洛不曾习武用剑,心性纯真,所以她必须要护人周全。
齐琛眼底一沉,他总觉得经过鱼侑棠那么一闹,这人的态度更是急转直下。
真是碍事。
“是齐某逾矩了,”齐琛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渝州城里不少铺子都是家中产业,今晚城中正好有花灯会,便由齐某领二位道友四处逛逛如何?权当给二位道友赔罪。”
“不必。”
眼看这人大有一副要继续赖下去的架势,面色不善的少女干脆直接带着朋友回了二楼。
局面似乎不太愉快,众人面面相觑一番,也不敢讨论。
齐琛面上仍是翩然含笑的姿态,手中却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酒盏。
是夜,十里长街顿时热闹起来,青石板上滚着炒栗子的焦香,小贩高举的竹竿上挂满兔儿灯、螃蟹灯,人潮来往,络绎不绝。
檀无央掐着时间离开客栈去取俩人的名牌。
按照惯例,报名弟子需带着记录名姓的玉牌才能进入宗门。
临走前,秦清洛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许多个晚上不曾合眼,她要留下睡觉。
每日被阿爹阿娘看着,好不容易可以睡懒觉,秦清洛不禁有几分想哭。
只是这愉悦还未持续多久,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瘫倒在榻上的少女咬咬牙,粉白的脸颊因为气血上头而化作桃红。
一推开门看到来人,那份被打搅的恼怒瞬间化作警惕。
“道友,我们又见面了。”门外赫然是齐琛那张深笑的脸。
秦清洛还牢牢记着檀无央出门前三令五申的话:一定要离这个男人远些。
于是强撑着困意提起警惕,“你做什么?”
他和客栈的掌柜是老熟识了。
往来渝州的外乡客,几乎都是在这里落脚。
碰上喜欢的,都会由客栈里的人使法子弄晕,再由他派人来悄悄带走。
只是今晚这个着实对他胃口,手底下那些人偶尔也会偷偷摸摸做些什么,他次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却是决定自己过来。
“自然…是带姑娘去做点有意思的事。”皮琛嘴上说得好听,竟是伸手要去摸她。
秦清洛心下一惊,想往后退,手脚却愈发无力轻软,眼皮沉重。
“时间也差不多了,今晚用的可是我花了不少路子弄来的迷药。”
“你别碰我……”少女内心警铃大作,奈何她竟使不出半分力气。
齐琛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思,伸手将人揽在怀里,“不用担心,只是睡一觉罢——”
话音未落,旁边一阵来势汹汹的拳风,被他轻巧躲过。
看见来人,齐琛沉着脸警告,“鱼侑棠,莫要多管闲事,可别忘了,你们鱼家现在可不是当年的鱼家,若是得罪了我,你连进清澜宗的资格都没有。”
鱼侑棠嗤笑一声,“若是跟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成为同门,不去也罢!”
两人的争斗发出不小动静,已经引来堂中不少人围观。
齐琛微微皱眉。
区区一个鱼侑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客栈里的本地人大多都认识他这张脸,不能在这里把事情闹大。
他手中一松,昏迷的人儿立刻要往下跌,被鱼侑棠眼疾手快地扶住。
“下次再跟你算账。”
齐琛满脸愠色,不顾众人投来的各种目光,脚步急快。
还未跨出客栈门槛,一柄雪亮长剑惊然抵至他喉间。
青竹般的白衣身影在灯火阑珊中格外显眼,眉目凝霜的少女神色晦暗,锋利的剑身挨着男人喉骨,再进一分便是皮肉绽开。
齐琛有过一瞬短暂的出神。
他试探过,这人并无修为的……
难不成是修为在他之上?不,不可能,这人怎么看也就十几岁的年纪,能在三十年岁之前筑基的,已经算是少数了。
可他却被如此轻易近身,毫无察觉,这是何等的……
檀无央手腕翻转,遥想起一句听过的道理,歪头一笑。
——打回去就是,若是没死,便算他运气好。
“何必下次,今日便一并算了。”
*
“今年共有近三千人报名,比起以往的人数多了许多,且各有所长,所以分成不同组别进行比试,师尊让我来问问二位师君觉得如何?”
舒冉抱着一卷名册,左看看右瞧瞧,殿内正座上的两人各执一枚棋子,看起来十分激烈。
“月瑶,今年还不打算收徒?”执黑棋的女人眸光流转,嗓音慵懒勾魂。
她斜倚在椅侧,绛红纱衣的衣襟半敞,露出锁骨处的一枚红色朱砂痣,眼尾微微上挑,举手投足间尽是媚意。
饶是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她们清澜宗、乃至整个修仙界都望尘莫及的云婳长老,与古板正经完全背道而驰的医毒天才。
“你在外面拐骗的那孩子,本座可好生盼着呢。”
景舒禾指尖衔住的白棋不紧不慢落下,棋盘上胜负已分。
女人骨相优越,轻然笑意漫过如雪的面皮,她悠然开口。
“师姐,你又输了。”
舒冉这时想起自己上午匆匆瞥见过的名字,犹豫顷刻,垂首说道,“月瑶师君,这次的名册里确实有小无央的名字…”
秦弄影眸中的兴趣更浓,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我这输了不要紧,若是你那乖徒儿在大比中输了,你打算如何应对?”
舒冉略显尴尬地挠挠头,硬着头皮接下后半句,“不过……小无央在客栈跟人起了争端,宗里最忌讳私斗,这又是在宗内地界,师尊已经派几位弟子过去察看了,现在应当是在回戒令堂的路上。”
“打输了?”
关注的重点应该是这个吗?
于是舒冉跟着就跑偏了重点,且不知为何还与有荣焉,笑着回道,“打赢了,而且对方还是渝州城里齐家的独子,都说有望夺得今年大比的魁首呢。”
秦弄影突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嘴角抽动,缓缓转头看向对面的女子。
明明这俩人还没相处多久…
该说什么样的师尊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吗?
这不对吧…
景舒禾正巧跟她对上视线,莹润剔透的眸间漾着细碎笑意,“师姐现下还觉得…本座的徒儿会输吗?”
雏凤清声:出自唐代李商隐《韩冬郎既席为诗相送因成二绝》,原句为"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以幼凤鸣声清越比喻后代才华超越前辈的文学典故(资料源网络)
突然觉得这宫铃将来缠在师尊脚踝上也很不错呢……(小本本记录 1[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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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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