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地方自然都是诡异事。
门外突兀响起的叫声尖利,掺杂着男人的低声呵斥,方才还紧闭房门的村里人此时倒是个个推开门向外瞧。
“啊啊啊啊我不去我不去!”
“闭嘴,畜生玩意儿,你想让全村人都死在这儿吗!”
跌坐在地上的女孩同样一身红色嫁衣,只是这喜服松垮地随意落着,因为坐在地上而沾着灰,脚上趿着不合适的绣鞋,头发散乱,眼瞳扩张,侧颊鼓着红肿的指印,嘴里仍旧在胡乱喊叫。
是个痴儿,似乎害怕得紧。
这村子里的人确实奇怪,要说看热闹也罢,目光只在那争吵源头落不过一瞬,倒是齐齐地看向与此处格格不入的人。
景舒禾轻扫而过,卷翘的睫悄然垂下。
这些视线实在是过分有趣,狂喜、绝望、狠厉甚至还带着……贪婪。
更有甚者打量着景舒禾身后只探出个脑袋的檀无央,被她不着痕迹地挡住。
“行了,丢人现眼,跟我回去。” 男人不耐地伸手抓人,女孩只是嘶哑着嗓子吼叫,拳打脚踢,但碍于体力悬殊,几乎是要被拖着走。
“别,有事好商量,这孩子会受伤的。”舒冉忧心上前,想要阻止这场闹剧。
“我教训自己女儿,关你什么事?”男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来人,满脸不悦,“姜六婶,这是哪里来的人?”
景长老在一旁叹息。
回去以后定要改改这礼仪一门的授课内容,把孩子养的太过克己守礼,终归是要出来挨骂的。
被唤作姜六婶的老妪从一开始就只是守在棺木旁,仿佛与周遭的一切尽数隔绝。
幸得从小养出一副好性子,舒冉面色不改,“听说龙渊镇有邪物伤人,我们是来——”
男人听完这话只是不屑一笑,打断道,“哟?你们这些人就是满嘴正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降妖驱邪,一群没用的东西!”
“昌叔说的对,几个小娘们长得倒是不错,真要帮忙,给我们哥几个儿爽一番,然后再献给妖王!”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哄笑玩闹。
舒冉面色微愠,手中长剑已有出鞘之意。
她幼时锦衣玉食,之后就入宗门,还从未听过如此粗俗不堪的言论,险些没按耐住体内汹涌的灵力。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恍然发觉这镇上的人多为男子,从老至少,竟然挑不出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孩。
唯有地上的痴儿,穿着嫁衣,满脸惊惧,浑身狼狈。
舒冉调息,姑且还想和众人好好理论,一道灵光从她侧脸擦过,玉色灵笛化作剑气,直击男人下首。
那胯部顿时见红。
檀无央眼前莫名罩了一层薄纱质感的物什,挡住视线。
景舒禾垂首,将小家伙半大的小脸好好遮住。
孩子还小,少见些污秽场面。
星渺周身散起如冷气般的流光,似乎觉着不够,剑身轻鸣,一息过后,竟是将方才那男人一只小臂硬生生打折了。
年轻男人登时发出更为痛苦的嚎叫,倒在地上颤抖,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在旁沉默的女人轻提唇角,握住一小孩的手,不紧不慢走到人群面前。
“见笑了,这灵器脾气大得很,并不为我所控,诸位说话做事,还是小心为好。”
“呸!对凡人出手,算什么仙人!”年轻男人身边立刻有人开始打抱不平。
那奏音夺命的灵器晃晃悠悠落到他面前,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顷刻间,男人便石化般再不能动弹,直直倒地。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你看,须要小心着些。”景舒禾端着温柔得体的微笑。
怎么就是不信呢?她这法器很是顽劣的。
“顽劣”的法器收敛起浑身剑气,飞回景舒禾手中,对上檀无央呆呆愣愣的视线,还在轻轻颤动。
似乎很是享受这种被小人儿崇拜的感觉。
舒冉则是在思考这种事算不算师尊口中的过分之举。
可这是星渺干的。
清澜宗上下谁不知道,这通了灵的法器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偶尔兴致来了还会挑两个弟子揍。
师尊说过,将那灵器当老祖一般伺候着就好。
那这便不是师君所为,不算过分。
毕竟她也觉着好极了。
“与其在这里争吵,不如先告诉我们究竟出了何事,”舒冉冷凝眉眼,“上古大妖如今皆避世不出,妖族也大多居于南荒这种极南之地,哪里来的妖王?”
“那些来收妖的大师各个都说是上古凶兽,我们哪里会清楚……”有人小声地嘟囔,“不信的话你们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
密林日夜阴雾不散,他们出不去,硬闯就只有丧命,若是能离开,谁愿意待在这鬼地方整日提心吊胆。
“所以你们就想出献祭这种法子?”景舒禾素来平和的侧脸也染上几分冷意,“连孩子都不放过?”
檀无央夹在一堆大人中间听来听去,脑筋转得飞快,想到棺木中的嫁衣,心中一惊。
一群人这时倒是默契沉默,不说话了。
景舒禾倒也不急,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
寻常百姓,哪里想得到什么献祭,多半是有人教唆诱导。
这些人倒还真是惜命,竟能将妻儿一个个送到亡路上。
姜六婶终于颤颤巍巍从屋内走出,手里还捏着一小姑娘的足袜,缓着步子站定。
她视线依旧空洞,不轻不重地开口,“有个光头和尚,说村子里——”
“姜六婶!”
人群中走出一个老者,敲着手中木拐,大声制止。
这些所谓的神仙大多也不是好相与的主,既然招惹不得,赶紧让这些人离开就是。
他收敛思绪,抹了抹眼泪,神情悲恸,这才看向景舒禾等人,“诸位仙师,我是村里的村长,若是有办法,我们也不想让妻女活活送命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舒冉总觉着这里的人看起来不像好人,语气也冷淡几分,“烦请说正事。”
“是是是,几月前村里怪事连连,各家男人有掉进河里淹死的、被活活烧死的、还有的是被割了……”村长见几人神色无异,继续交代,“有位大师,自称法号道明,他路过我们村子,说这是被妖怪下了诅咒。”
见为首的那女子依旧是沉默不语,甚至似是不悦地蹙起眉,村长擦擦脑门的汗珠,赶紧拣重点说,“我们也试过逃出去,可一进那林子就绕圈儿打迷,无奈只能听大师的话,给妖王送新娘,每日诚心跪拜,等妖王气消了,或许也就能给我们一条生路。”
这痴儿便是村里最后一个能上得了花轿的。
檀无央小拳头紧紧捏住,粉白的小脸红了几分,说不上是气的还是惊的。
她长这么大真真是从未见过如此逻辑不通、作弄玄虚、鬼都不信的屁话!
这群人简直是愚蠢。
“法号道明?”
见景舒禾终于舒展眉心,那村长忙不迭点头。
这名字有几分让人熟悉。
锦州至皇城,路过中州……
这位道明法师还真是热心肠呢。
“所以今日是又要送新娘求自保了?”
村长的笑脸僵了又僵,这位仙师说话忒直白了些,令人尴尬。
景舒禾冲他展眉舒笑,“虽说诸位可以拿妻女之命为自己谋个安稳,但我们既然来到此地,怎么说也得帮忙,若是让各位再不得已做出这种小人之举,实属不该,您说呢?”
“仙师心善。”
老村长面上笑意盈盈地恭维,心里恨不得骂街。
这不是变相骂他们是卑鄙小人吗?
舒冉听得一愣一愣的。
师君骂人不带脏字的功力又上升不少。
景长老还考虑着该不该再说两句,食指却被人轻轻扯动,小家伙悄悄摸摸冲她递眼色。
“江离姐姐,这个人好像要晕过去了。”
或许是被这场面吓着了,哭到近乎断气的小姑娘终于脱力昏在地上。
*
再次睁眼,女孩瑟缩着身子坐起,身上的喜服应该是被人换掉,变成一身算不上舒适的粗布衣。
不是熟悉的环境,她捏着被角,支着耳朵听桌前那些人说话。
“师…咳小姐,虽说那些人的话听起来不甚靠谱,可这林子里定然是有什么东西,我们不向家里传信求助吗?”
中间的女人眉目清和,檀唇轻勾,骨玉般的指捏着笛身,几缕流光绕着她的指骨穿梭。
甫一抬手,女人手间便化出一只蝴蝶,扇动起薄弱的翅膀,在空中浮游几个来回,轻飘落在一白衣窄袖的小人儿肩头,发间,手心,乐此不疲。
“檀儿,你来说说。”
檀无央还在忙着捉蝴蝶,偶然被点名,只好游移不定地思索着今日听到的鬼话,视线还在那只漂亮脆弱的生物上。
“普通百姓遇到这种人命关天的怪事,第一反应该是去报官,这些人反而还刻意隐瞒,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还漏了什么没说。
坊间传闻要比官方通报灵通得多,但若是没有抬到明面上,大家也只会当作奇事怪谈,私下谈论。
若不是这次被外人偶然发现,怕是能瞒得更久。
这些人在隐瞒什么?
景舒禾但笑不语,那只玩心大发的蝴蝶终于稳稳落在檀无央手指上。
“是鬼…有鬼……”床上紧紧抱住自己的人儿突兀发声,蓬头散发,干裂的唇一张一合,精神亢奋而癫狂,“那些人都是被鬼杀掉的…”
瞧瞧左边守在棺木旁的老妪,再看看床上精神恍惚的少女,舒冉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要说鬼,这村子里那些蛇鼠之辈比鬼可怕多了。
“阿婆,您应该是知道来龙去脉的吧,可否告诉我们究竟是什么原因?”
姜六婶将那对足袜亲手放进木棺中,这才终于有了细微的反应,缓慢思考着那近乎久远的记忆。
“当年,村里传出去的,徐家的媳妇是殉情而死。”
景舒禾阖目,将姜六婶这番话和灵蝶送来的内容一一对上。
徐家长子,状元及第,前途无量,造化弄人。
其妻刘氏,得闻噩耗,悲恸欲死,殉情身亡。
“她不是自杀,”姜六婶那双空洞的曈如波澜不惊的死水,“是被轮宿,然后丢进了河里。”
轮宿:在明清小说和民间语境里隐晦代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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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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