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若不是样貌相似,几乎没有人会觉得傅明德这个人与傅明徽是亲兄弟。

傅明徵轻狂任性、放浪形骸,从不服管束,而傅明德不苟言笑、令行静止,从来都循规蹈矩,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爹妈生出来的。

傅明徽很少对傅惜提家里的事,所以他对这个位高权重的舅舅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睿文帝既然能将江南私矿案全权交付给他,足以证明对这个臣子的信任。

一个因循守旧、不慕钱财的忠臣,从不结党营私,甚至在发妻走后的十年间都没有续弦,唯一的爱好不过是翻种家里的几亩菜地,这样的臣子哪个皇帝不爱呢。

傅惜出去迎接的时候,正听见傅明德在跟人聊他的宝贝菜地。

“傅大人,早听闻你亲自种的菜瓜清脆爽口,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口福尝上一尝。”

“安大人说笑了,咱们出去这三月有余,哪儿有功夫捯饬地,可惜只查到了些小鱼小虾,线索就彻底断了,白白荒废了我那一地的阳白芋……不过这会儿,院里的枇杷应该结果了,如果安大人不介意,倒是能品尝一二……你来了。”

傅明德话说到一半,正好看到傅惜,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叫他。

傅明德面上不苟言笑,衣物形制发髻行头都是最老式的模样,长袍虽然有些旧了,但修理得规规整整,连袖口都没有一丝褶皱,虽然还未至四十,却感觉比安阳观里的白眉老道还要古板。

傅忱别的点不太像傅明德,但整洁这一点,却是学了个十成十,还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叔叔。”傅惜笑眯眯地行礼,“安御史好。”

“这位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傅大人的侄子?”傅明德身边的人也看向了他,顿时眼前一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兴味。

“正是鄙人的侄子傅惜。”傅明德点头。

傅明德身边的人年龄看上去大约四十出头,长得十分白净和气,已有些发福的身材将常服撑得有些鼓,但仍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的俊朗。

“早听闻傅贤侄年少有为,惊才绝艳,如今一见,却比传闻中更要少年气度,真是后生可畏啊。”那人赞叹道,“不过你我从未见过,贤侄是如何认出我的?”

“御史大人年轻时曾为陛下随行医官,素有‘妙手医圣’称号,腰间常配一银制圆药盒,后转朝官之后,亦将习惯保留了下来。”傅惜不紧不慢道,“我见大人和眉善目,颇有慈悲,腰间又配有银药盒,便斗胆猜测了。”

傅明德身边的人正是右都御史安闻。

安闻听后十分高兴,又将傅惜大肆称赞了一番。

“他这等胡乱言语大人怎么也信了。”傅忱刚一来便听见二人的对话,“明明是前些日子父亲来信报平安,提到了与安大人共同出行一事,这才知晓缘由。”

“傅大人,这位小公子是……”安闻被他这样一打断也不恼,只笑着问。

“是犬子。”傅明德皱眉,显然并不喜欢傅忱这样不恭敬的态度,“傅忱,你堂哥与安大人说话,岂容你多嘴。”

“无事,少年心气嘛,心直口快也正常。”安闻摆手,感叹道,“原来是傅大人麟儿,犹记得傅小公子刚出生那会儿我还亲手抱过,漂亮得像个玉娃娃似的,多少同僚都想攀个亲家,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光阴如梭啊。”

“承蒙大人记挂。”傅忱也懒得多应承,粗粗行了个礼道别,兀自回去了。

“这孩子……”傅明德摇了摇头,叹气。

安闻与傅明德又寒暄了几句,便也告别回府了。

傅惜一直伴在身侧,含笑不语。

一直到安闻的马车走远了,傅明德才看向傅惜。

“叔叔辛苦了。”

“私底下你可以不必叫我叔叔。”傅明德的语气有些生硬,似乎颇为不习惯。

“那时候是若不是您救了我一命,如今的傅惜也不会站在这里。”傅惜低眉顺眼,“您的大恩大德,傅惜没齿难忘,若以后……我也必定不会连累傅府。”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明德停顿了一会儿,“不论以前怎么样,如今你是傅惜,就是傅府的人,但我们从前没有任何情分,你也不必勉强自己,按你自己喜欢的来就好。”

“你若要谢,也不该谢我,当初执意要收留你的是夫人,我受不起你这恩,但你已姓傅,傅府便会支持你要做的事情。”

“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大可跟我说。”

傅明德看上去并不太像是会说软话的人,只这寥寥数语间便干咳了好几次,表情也不太自然。

“多谢叔叔关怀。”傅惜长拜,再无他话。

傅明德看着他单薄的身影,眼神复杂,几欲开口,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这一日课下得早,傅惜难得清闲,便准备去集贤院打发时间。

睿文帝颇爱书文典籍,所以集贤院的规模比起往朝也要大上许多,藏书阁都是近十年翻新扩建的,又大又宽敞,校理与修撰的人数都较往年多了三成,书籍史料十分丰富。

这会儿时辰还早,早朝还未结束,藏书阁并没有其他人来,傅惜也乐得清静,与集贤院使打了招呼后,便一头钻入了无边书海里。

呆了没一会儿,一阵簌簌的声音渐渐靠近了过来。

“大人……”柔弱娇俏的女声在身畔响起,“书阁酷热,奴婢来伺候您。”

余光内现出一双冰凉纤细的白嫩小手,柔柔执着繁花摇风轻轻扇动,带来阵阵清凉。

傅惜侧目看了一眼来人。

是个身量娇小的宫女,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眉眼半低,虽看不清楚,但能分辨出来是个美人,夏日的衣衫颇有些单薄,盈盈一拜间碧色衫裙轻晃,胸前白皙如雪的皮肤若隐若现,实在是惹人怜爱。

只是再怎么强装得自然,都有些怯怯的。

傅惜低低笑了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腼腆一笑,唇角微微上扬,脸颊侧绽开两朵小小的梨涡。

“奴婢白梨。”

“白妆素袖碧纱裙……”傅惜道,“白梨姑娘是个美人儿。”

傅惜这样直接了当毫不掩饰的夸赞,让白梨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

眼神像初生小鹿一样天真湿润,眉梢却攀着截然相反的哀愁。

“能得到大人的夸奖,是白梨最大的荣幸。”

“白梨姑娘不必客气,我是个粗人,用不上如此精细的活儿,你且下去休息吧。”傅惜伸手轻巧地替她将松斜的衣襟拉上,并未碰到她分毫,“夏季虽热,姑娘也莫贪凉。”

白梨没想到傅惜这样的态度,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大人是不是嫌弃奴婢伺候得不好?还是奴婢长得丑入不了您的眼?奴婢远远地替您扇风,一定不会让您着恼,您千万不要赶走奴婢。”白梨委屈地抱着团扇,美丽的小脸泫然欲泣,仿佛下一刻就要梨花带雨。

傅惜叹了口气。

“白梨姑娘,依着宫里的规矩,藏书阁重地是不能随意让宫女进入的……如果是黄院使让你来伺候,我自会去跟他禀明,你不用担心。”

“大人,奴婢,奴婢是自愿的……”白梨闪烁其词,小声嗫嚅着。

傅惜一向拿漂亮女人没什么办法,特别是会哭的这种。

“罢了,你若真的不想走,我也不强求,不过我不喜欢看书时身边有人,你就别在这里干站着了,去前面案几替我研墨吧。”

“奴婢遵命,谢谢大人!”白梨长舒了一口气,满含感激,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儿一样飞走了。

傅惜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翻看手里的编年史。

傅惜看得认真,埋头便忘了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哪里来的下贱胚子?藏书阁这等地方也是你这样的货色能来的?”高亢尖利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宁静,“弄得一屋子什么乌烟瘴气的味道?拉出去杖毙!”

“姐姐,您饶了我吧姐姐,奴婢再也不敢了!”

“贱皮子撒手!谁是你姐姐!少在这里攀亲附势,做出这等下贱行径,还妄想轻饶!”

傅惜皱眉,离了书架往案几处走去。

“住手。”

一个衣着讲究的红衣大宫女正叉着腰恶狠狠地站在案几旁,而白梨跌倒在地,捂着左脸惊慌失措,隐约能看见脸上巴掌印的红痕,案几上的墨水也洒了一地,将白梨的衣衫都染了大片的黑色。

“起来吧。”

傅惜大步走过去将白梨扶起来,白梨惊慌失措连连拒绝,但傅惜动作强硬,手上被墨水染污了也丝毫不在意。

“大人这是做什么。”大宫女看了一眼傅惜,并没有恭敬的意思,甚至对他维护婢女的行为十分鄙夷,“难道大人为了这样一个区区婢女,就要违抗宫规吗?”

白梨听她将宫规搬了出来,更是瑟瑟发抖,眼眶红得像小兔子。

“你先下去吧。”傅惜温声安慰白梨。

珊瑚很显然并不配合,拦在门口不让白梨出去。

傅惜皱眉。

他并不想与人为难,但如此情形下,红衣宫女实在是有些太咄咄逼人了。

僵持间,一道冷漠的女声横插了进来。

“谁让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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