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马车停在了何府后门的旁边。

傅惜下了车,但并未进入何府。

他顺着临近何府后门的一条小路,凭着记忆慢慢往前走。

冗长逼仄的小巷,爬满了青苔的排水沟,神鼋模样的巨石,高耸入云的元宝槭……

环境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无非是巷子变得更幽深,排水沟麻麻赖赖蓄满了积水坑,巨石神鼋的头已经磨损得只剩一半,元宝槭从四人高长成了六人高……

但道路两旁的人家少了许多,叫花鸡做得很好吃的食肆变成了药房,曾经常来玩耍的卖风筝的铺面也不知道何时搬走了。

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声,落巢的鸟雀们仿佛就在耳朵边儿上鸣啼似的,唧唧啾啾听起来格外的清晰。

大约走了两刻有余,视线中终于出现了熟悉的院墙。

傅惜觉得十分意外,这么多年下来,这里不但没有消失,甚至还保存得非常完整,除了增添了年岁感,与当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伸手摸了摸沉重冰凉的石墙,上面还算干净,虽然有些灰尘,但并没有生出杂草。

傅惜加快了步伐。

院子的大门紧紧地关着,或许因为是木质的原因,木门的老旧程度要比院墙大上许多,已经生了虫蛀的孔洞,但能看出来有人打理过,所以并没有完全损毁。

鬼使神差地,傅惜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傅惜正在默默思考翻墙进去的可能性的时候,厚重的木门缓缓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

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整齐干净的老人家,慈眉善目,看上去很是和蔼。

比傅惜预想中这里应该住的会是乞丐叫花子之流的情况实在是相差甚远。

老者伛偻着身子,拄着拐杖,腿脚并不是很好,所以才会耽误了开门的时间。

还没等傅惜思考该如何解释,那老者意率先开口。

“这位大人也是来祭拜的吗?”

“方便进去吗?”傅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当然可以。”老者笑道,脸上的皱纹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缓缓舒展的古树枝叶,“早些年还能见到一些生人来拜访,后来就没什么新面孔了,大人您是老朽这五年来招待的第一位新人。”

新人吗。

听着这个称呼,傅惜觉得有些荒诞的好笑。

府内的格局并没有什么变动,只是当年的很多东西都在那场意外中毁坏消失了,空着的地方随着时间流逝长成了繁茂的杂草或者灌木丛,偶尔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鸟叫声从深草丛中发出,衬着背景里又高又长的石头院墙,让这里的环境透着一股诡异的宁静感。

“老人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听你的意思,似乎已经在这里守了很多年了,一直都是一个人吗?”傅惜一边跟随老者,一边问道。

老者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呵呵笑了两声。

“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这样的问题……没想到老朽这样的人也会有人关心。”

“只是觉得与您有些眼缘。”傅惜也笑。

“寻常客人来的第一个问题通常都是问老朽的主子是谁,为什么要买下这里,又空置不管。”老者有些兴味。

“我原本也只是顺道来看看,心中的感谢,您替我转达就好,至于主人家是谁,于我来说并无干系。”

老者又是哈哈笑了。

“老朽空长这样的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大人这样随性的人。”老者感叹,“大人既然会来这里,应当也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老朽的女儿就死在了这里。”

“节哀。”傅惜遗憾道。

老者咳嗽了两声,面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老朽在京城里没有亲人,老伴儿在小女很小的时候就去了,留下我们爷俩儿相依为命。那一天是十年前的中秋节,老朽忙于活计,没有回家,谁曾想就出了那样的事情……一直到第二天回去的时候老朽才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傅惜恍惚想起了一个脸圆圆的,有些胖的女孩子。

年近三十都未谈婚论嫁,只与家中做酒馆账房的老父住在一起,时常被人取笑。

但她心肠很好,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对旁人的非议从不放在心上。

“后来老朽到的时候,见到这里的场景,当场哭晕了过去……有好心人将晕死的老朽救了回去,在问清楚缘由之后,给了老朽如今的活计,只是当时摔着了腿,不顶用了。”老者继续说着,一边用拐杖敲了敲自己毫无知觉的右脚,“是主子好心,给了老朽在这里的机会。”

“说来惭愧,老朽总觉得小女还活在这里,时常能感觉到她的身影……老朽当年总想着多赚银钱,让我们爷俩儿的日子过得舒心些,没能在小女生前腾出足够时间陪伴她,如今在这里与她的魂魄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感觉到人生的圆满。”

老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虔诚,仿佛是感受到了无上的幸福。

“这么多年,大人是第一个听老朽说这些话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叨扰到您……”

“……”

傅惜看着身旁及腰高的荒草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默默不语。

老者沧桑沉缓的叙述伴随着木拐杖与石板碰撞的声音停了下来。

“大人,到了。”

虽然来的时候就隐隐感觉有些熟悉,但到了之后,傅惜仍然觉得有些意外。

既然是为了祭拜,他以为宅子的新主人会择在风水好的方位设个祭坛,结果没想到是在这间挂着“观自在”牌匾的屋子的前面不说,甚至什么都没有,连一炷香都见不到。

这块区域与府内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大的差距,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里的杂草都被清理掉了,也收拾得更仔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眼看上去倒真好像有人住在这里似的。

傅惜恍惚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

他走上前,默然地看着屋前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其上已经缀满了星星点点的小小花苞,风一吹便颤颤悠悠地晃动,十分可爱。

桂花树的前面置了一张简单的小木几,面上摆放着一杯盛着液体的琉璃盏,还有几枝已经凋谢干枯的桃花。

虽然傅惜闻不出味道,但他猜测那琉璃盏中的液体大约是酒水,看上去还非常新,连灰尘都还没有落。

“这个小院因着三面环水,是当年那场意外中唯一幸运保存较好的地方,尚能看出原貌,后来修缮了之后就是如今的模样,这棵桂花树原本在那场意外中没了,但不知道为何,第二年主子来的时候,竟然意外发现它自漆黑的枯枝中生出了新芽,主子便在这里设了这个小台子,每年都来这里坐坐。”老者解释。

傅惜轻拍了拍桂花树的枝干,就像是在与自己多年的老友打招呼一般。

树皮干涩粗粝,稍稍用些力便硌得人手心生疼,也不知道自己一身细皮嫩肉的时候是怎么能靠着睡一夜的。

出神间,屋子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关老伯,转轴太旧已经朽坏了,您下次关窗的时候使点劲儿往上推,就不会再卡住……”

“哎,老朽一定记着,您也别忙活了,快歇着吧。”老者熟稔地回话,顺手拿起桌上的空酒壶,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辛苦您了,何大人。”

傅惜下意识偏过头看过去,正好跟屋子里出来的人四目相对。

傅惜:……

他有点头皮发麻。

怎么这絮絮叨叨的老头儿说那么多,就是没告诉他还有其他人也在?

“傅大人?”那人的声音又是惊喜又是迷惑。

正是何谓。

“哟。”傅惜清了清嗓子,“何大人,真巧。”

“你怎么会来这里?”何谓欲快步上前,似乎察觉到什么,不着痕迹地擦掉了手上的朽木灰尘,才靠近傅惜。

“何大人又为何在这里?”傅惜没回答,而是反问。

“我常常会来这里坐坐。”何谓的双手不安地举起又放下,似乎颇有些局促。

“封府……是我幼时故友的府邸,可惜十年前毁于一场意外的大火,阖府无一幸免。”

“封将军是国之重臣,封家人也都是很好的人。”

“我闲时会来这里凭吊故人。”

何谓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傅惜,闪烁不定的目光中透出一股奇异的希冀。

“傅大人也是来祭拜的吗?”

“之前在编年书里读到过封府的事情,正巧方才去了布庄裁料子,要等上半天,便突发奇想来看看。”傅惜笑道,“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何大人为何如此看着我?”

“傅大人……觉得封府如何?”何谓又问。

“这话我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傅惜揣着手,“若何大人问的是这府邸如何,封将军是镇国大将军,自然是阔气非常,只是一家的府邸便比我们半个村子都要大,以鄙人浅薄的见识,实在是很难想象往日的盛景……”

“若何大人问的是将军本人,往大了说,外有开疆拓土,内有收复海泽,往小了说,不提十数件军功,便是殿前救驾一桩,也足够封妻荫子……”

“傅大人对封府的事迹倒是颇为熟悉。”何谓的声音有些急切,带着不自然的紧涩感,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倒像是亲眼见过一样。”

傅惜“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到底是何大人糊涂了,还是我糊涂了。”傅惜信手拿起了小木几上的干枯桃花枝,轻轻地搓揉,“方才我刚说过,翻阅了编年书,才会想要来封府看看……”

“在下虽然不太认路,但过目不忘这一点,你我二人是同届科考,想必何大人比旁人要更清楚吧。”

傅惜这话若是由旁的人来说,那便是六分的僭越,十分的狂妄,但从他嘴里吐出来,就似乎是再寻常不过的体己话,不但不让人恼怒,反而平添了几分亲近的意味,叫人听着莫名的心颤。

傅惜的本事,何谓自然也是领教过的。

“既然傅大人对封府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想必也一定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吧。”何谓仍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傅惜颔首,未置可否。

“这么多年午夜梦回,何某总是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何谓向来温和的语气竟然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或许何某是镜中人,所以才总是看不清……傅大人旁观者清,又作何想法?”

“关于……”

“封府的那一场灭门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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