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尽是白雾。

都不用走出车厢，筱悔透过车内的窗户往外看时，本应为候车大厅的景象，逐渐被不知从何处蔓延而来的白雾填满。

雾气浓稠，狰狞着缓缓逼近，蠢动间似浮现张张可怖鬼面，骇叫着包围列车、包围整座城市。

要死。

筱悔心急剧跳起来，比任何时候紧张。她咬了下牙，扭头就往驾驶室跑。

眼下的白雾，不难看出是白菌们的化形，但如此磅礴的规模，结合先前的高赛选手遭袭击、海络含糊的提醒，都可窥出，白雾幕后真正的黑手是神主。

神主，堕教会的至高无上的领袖。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一直在给弗洛斯缇使绊子，罪状罄竹难书。

弗洛斯缇忠实的追随者视其洪水猛兽，堕教会的信徒奉其世之真谛。

总之，欲图比肩弗洛斯缇的存在，绝不是现今筱悔能对付的角色。

她一定要跑。

回奔的过程，“恶巫之瞳”率先释放，筱悔眼里霎时闪紫，诡异漩涡轮转，她在一片白色的时空碎片中窥伺到以往列车长动作的痕迹。

汗不由自主地滴落。

筱悔试探地按着几个键，指尖刚落定，身后的空间波动令她猛然扭过身——

“你果然在这。”

来者说。

是狄勒。

但不是筱悔记忆中的样子：他莹白的独角，筱悔印象里犹似珍贵玉器的尤尼根系，竟然出现了裂痕。

尽管只有一道，黑而狭长的一道，细如虫，蛀于一片洁白上。

独角尚且如此，身上的狼狈更不必细说。筱悔眼皮跳一下，仔细打量了狄勒怀里的弥尔因，确认两眼红彤的弥尔因并无大碍后才松了口气，试探地问道：“是因为神主么？”

一向冷静自持的尤尼族长，在这个问题上顿住了，手轻轻抚摸着弥尔因脑袋，安抚又似汲取：“艾西佩失误了。我寻迹去救她，却撞上了神主。当然……”

无论是话语还是眼神，哀伤刚浮现一丝，就被狄勒掐灭了：“她们无疑是算计好的。倾巢出动的一群腐鼠，围陷各族的子嗣，勾的贵胄们出手，再趁机捕获，吞噬……呵。”

“最精妙的地方在于……”

说到此处，狄勒额头上的青筋抽动着，他很愤怒，但又压抑着，提起嘴角，讥诮地冷笑出来，“她们很了解我们——你们人类口中的异族。”

“为什么呢？无非是早早的潜伏而窥伺，处心积虑已久，就待这次高赛一网打尽……否则，纵使神主极为强大，但贵为独角兽，又怎会没有能力逃生呢？”

狄勒第一次说如此多的话，筱悔想，显然是在发泄。他在发泄……失去族人的悲愤。

毕竟狄勒带着弥尔因逃了出来，而“没有能力逃生的”那位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哧——”

列车晃荡，发出气声，而后平息，在仅剩的祥和中缓缓运作起来。

浑身的哀愤亦在启程那刻，尽数被狄勒收揽，他放平唇角，将弥尔因推向筱悔：“清道夫入侵意识的时候，我对你动了些手脚。”

所以现在需要筱悔的时候，他便极为轻易地寻得了她。

筱悔揽过迷茫的弥尔因，回视狄勒：“你应当知道我是谁。”

她的行踪没有刻意隐瞒，连逃跑的意图都没有遮掩。狄勒又不是消息闭塞的人，应该很容易知晓她的身份：通缉犯、逃犯、犯下重大罪行的恶人。

“那又怎样？”

狄勒的目光眷恋地描绘弥尔因的轮廓，脱出口的话并不温柔：“你在害她之前就会被我留在她身上的力量弄死。”

筱悔：“……”

“那哥哥你呢。”脑袋钻出筱悔的怀抱，弥尔因挣扎起来，满怀哭腔的声音更沙哑：“你又要去哪呢？又怎样活下来呢？”

“尤尼族的主支并不在合融。”语速急促起来，狄勒知道时间不多了：“弥尔因，离开这里后，你记得跟着筱悔女士去往贝瑟町，尤尼一族在贝瑟町的掌管者是那拉切芮，你的外祖母。但你不能因为这点就在她面前任性，明白么？”

“她不会给予你优待。”

“至于哥哥自己，”狄勒叹口气，半跪下来，手指抚去弥尔因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不是所有的族人都乐意离开这片生活了很久的土地，哥哥身为尤尼族长，承盛名之重，自然应当留下，一起捍卫这片不那么完美的土地，直至它安然无恙。”

“嗤”——“切”

两声屑笑响在心底，不约而同。

来自筱悔和恶人系统。

恶人系统搓着不存在的胳膊，用魂力模拟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真会说！明明是他寻得艾西佩的踪迹后，才得知堕教会的恶谋。吓得他赶紧把弥尔因送你这来，哪来的多余时间组织族人逃跑。这会儿解决完弥尔因的安危，自然要回去尽他的族长之职了。”

“最可笑的应当是‘一起捍卫’，”筱悔同系统私语：“整座合融的防御罩都被上头封住，一时半会儿打不开。估计他回去，也就是为了拖防御罩开启的时间，到时候防御罩大开，他一定举族跑得比谁都快，谁还管合融的安不安然呢？”

“而且，都到这时候了……狄勒族长还想着给弥尔因美化族群里自负清高的老顽固么？这族长之位他明明也坐着不痛快，现今还要在弥尔因跟前称颂它的盛名。”

要是尤尼族长这位置，狄勒真坐稳了，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风言风语传进弥尔因耳里了。

心思阴暗的两位皆是普世意义上的异类，不惮于最坏的想法揣测他人：她们不理解“家族”的概念，也就不认同狄勒的说法。

毕竟，她们均被庞大的族群：人类，所针对着。

但很快，窃窃私语的两位，说不出话了：就在狄勒走后的一分钟，筱悔抢来的开口装置工作完毕的那刻，列车头探出了那道开好的口子——

蜷缩在驾驶位上的弥尔因顺利出市，而站在她一旁的筱悔却被无形的屏障弹了回去。

被弹个踉跄的筱悔如同根直棍，楞楞戳在原地：“什么……”

她喃喃，车前进，窗外的白雾经过身侧，一张张狞笑的脸，讥讽她的天真，最后一同将她抛却。

“筱悔姐姐——”弥尔因慌张回扑，试图拽着筱悔穿过防护罩。

无用功。

脊背淌冷汗，筱悔嘴唇抖起来，几次尝试后，她细细感受了一下，比起被弹回，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绑上了一根无形的粗绳。

一旦她逃离圈定的范围，绳子就会自动将筱悔拽回，方便暗处的人凝视她，限制她。

“没事，没事。”筱悔只能重复这二字，安慰惶恐不安的弥尔因，也是告诫自己冷静。

但又怎么冷静的下来呢？

她从推断出可能情况后，就一直耗尽全部地部署，只想赶快离开合融这个大混战的糟心地。

现在，一张“通告”却毫不留情地甩过来——逃生出口只对你关闭，等死吧混蛋！

混蛋！

筱悔攥紧拳，心跳得厉害，被气得。

“……弥尔因，”跟前还有个无着落的女孩，筱悔只能在身形被极速后扯翻空隙里，朝无助的女孩喊：“这趟班车通往圣亚，一旦中途出了什么事，你记得联系智能里的所有能联系的人。”

“如果平安到了圣亚市，就去寻市警署帮忙。记住——对所有人都要留有戒心！”

“咻——砰！”

车门在弥尔因的帮助下打开，筱悔一跃而下，跌在飞尘卷过的轨道上。

她撑地起身，望列车极速驶远，在目中化成渐小渐无的黑点。

手背抬起，抹了把额上的细汗，再低头，筱悔正准备佯装不在乎地拍去身上尘灰，结果瞧见了自己一身的斑斑血迹，嘴角自嘲地向上翘了翘。

好了，等死吧。

她干脆席地一坐，在涌动的白雾中。

“别这样，”恶人系统弱弱地开口，“振作一点嘛。你就不想把幕后搞你的人就地正法？”

幕后之人……脑海里一下闪过许多身影，筱悔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海络。但想想，又觉得她没必要。

而后是狄勒等人，也被她排除。思绪转到寅海那群警员身上，她们嫌疑倒是大的很。

当然，堕教会其他人也不乏存有嫌疑者：姬朱、贺敛……神主。

但能量大到能将她困在合融的，倒是只有她碰见的那位——高赛时站在关固安身边的女性。

强大到令筱悔不敢直视的女人。

脑海里的线索，一下宛如连串的灼星：高赛、关固安、白雾……

“你见过神主么？”筱悔问恶人系统。

“啊？”恶人系统老实道：“那种存在离以前的我来说还是太远了点。”

“但神主绝对能认出你。”筱悔忽然笑出来，白雾渐渐笼罩吞噬她：“每个白菌都能感应到同类，我当时出现在关固安眼前，那位女性也在那儿。”

“毋庸置疑，她是堕教会的成员。那么，碰到你我时，决计不可能那样轻松地放过。当然，事实是她的确没留手。”

“她在我身上下了标记，绑了根绳，既让我逃不得，又方便她勾勾手就抓得我。而这根绳恰好在白雾弥漫后起作用。”

“所以……她是神主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九十。而我们，就是她，神主，志在必得的储备粮。”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恶迹昭昭 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