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头不得不谨慎。要知道刚刚他叫的这价,足足抵得上一只中型妖兽。
做他这行当的不能拒客,落一个消息不灵通的名声,以后不好做生意,所以他一开始存的是吓退对面的心眼子。这样一来,不算他不想做,而是对方买不起。
谁知道这年轻人不带犹豫地付了全价,钟老头瞄了眼仪器上的浓度数值,这人给的灵气不但足量,纯度也很高。
要么是他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这是哪个顶级术师,要么就是这人是哪个术师大家里出来的纨绔子弟,有的是家底让他挥霍。
钟老头活了七十多年早就是个人精,深知这两种可能性哪种他都惹不起。
这人今天要是问了什么不好答的,他别说赚,栽都不知道怎么栽的。
“先说好,”钟老头谨慎地给自己找补,“驭虫师的消息我略知一二,你问超了范围,我不答你上手段也没用。”
沈清:“当然,我问的就是驭虫师。”
昨天晚上看到那片花盆碎片他扫过一眼,简简单单的款式,上面略带有一点儿妖气,但在正常范围内,他没上心,刚才在这老头店里转了几圈才觉出味儿来。
这老头卖的花盆分两种,一种是普通花盆,一种是带了“019”编号的,而带了编号的这种,陶土里掺了很多料,诸如槐木屑,阴蓍草之类,还有少量的曲蟮肉泥粉。
再加上阴刻在花盆内部的细小符文,完全是饲养虫类妖物的容器标配。
这间平平无奇的“祠堂”,墙面涂的都是松软的活土,从墙内冒出密密麻麻的黑雾的地方,一指下去能抠出一坨妖虫——它们被专门的封控灵术挡住养在墙里。
他甚至能听到它们在墙内缓慢蠕动的声音。
至于这老店主就很好猜了。
驭虫师内部有一个机构,叫“蜂区”,类似于拥有共同兴趣爱好的普通人创建的各种协会,蜂区供驭虫师沟通交易。
蜂区不是一个整体,每一个区域都有单独的蜂区,驭虫师想要在某个蜂区内活动,必定要通知蜂区的话事者。
这老头应当就是这一片蜂区的“筑巢人”,负责驭虫师的往来联络,靠在他们之间买卖消息获得报酬。
至于具体报酬是什么,每个筑巢人要的都不同,金钱,灵器,或者饲养某种虫类妖物的法门,不一而足。
他这一说,钟老头反倒好奇了:“你想问什么?”
沈清:“最近一个半月内,您辖区这片新死的驭虫师。”
钟老头还没反应过来,先看见沈清兜里冒出了一颗拇指大小的头,他眯着眼,看清那是一个桐木娃娃。
“你想打听卢玉玲的事?”
沈清回想起过来途中,程延给他看了手机上的一份文件,庞平直系亲属母亲那一栏,写的是卢巧。
“嗯。”
钟老头冷哼一声:“哼,我就知道没好事。”他橘皮似的脸上闪过几丝挣扎,抬手又指向桌面上的灵器,“问这个消息,价格要翻倍。”
沈清:“筑巢人没坐地起价的规矩吧?”
钟老头瞪他:“是没有,这是我个人要加的。”
“你要问的这事随便找一个驭虫师都知道,但我保证,没一个人敢告诉你。”
都知道?不见得。沈清想起昨天晚上在庞平家满院子锄地的苗凤。
钟老头神色肃穆,力图证明他话的真实性。
沈清:“好,另一半是尾款。”
钟老头:“……行。”
在钟老头的叙述里,卢玉玲是一个资质平凡,默默无闻的小驭虫师,仅仅算是进了这行的门槛,与其说是驭虫师,她过得更像一个普通人。
卢玉玲跟行内的其他驭虫师没有往来,早早地结婚生了子,要不是她身上发生的两件事,卢玉玲基本在驭虫师内属于“查无此人”的状态。
“这第一件,就是她操作失误,饲养的妖虫误杀了她丈夫。”钟老头摸出一杆烟枪,里面塞的不是烟草,倒像是药材,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咱们这些术师要想杀人是简单,但要瞒住异事局的人可不容易。”
术师现今分两类,异事局登记在册的公务员和民间术师,虽说玄学界不在明面上为人所知,但管控一点儿也不少,甚至更严格。
哪里死了人,警察随身都带了检测仪器,以防死者非正常死亡,就算是尸体进了殡仪馆,收敛员推进焚化炉之前都得给你扫一扫。
“但当年,卢玉玲的事轻飘飘地就过去了。”钟老头眯着眼吐出一口灰白色的烟圈,表情仍然不解,“而且是所有人、包括负责这件事的异事局来人都知道她有问题,死活都找不到证据。”
“卢玉玲任他们查,怎么都不开口,只是抱着她儿子一言不发,后来实在推不动案情,只得作为无罪存疑,档案封存了。”
钟老头压低了音量,尽可能地营造诡异氛围,可惜沈清听得面无表情,倒是他上衣口袋里那个木偶换了个姿势,趴在口袋边边上伸着脑袋听得津津有味。
沈清:“继续。”
钟老头:……你俩哪怕互换一下反应呢?
“这第二件,就是你今天问的这事了。”
卢玉玲在她丈夫死后没有搬走,继续住在原来的房子里,继续她普通人的工作,只是偶尔来钟老头这儿买新的养虫盆,她丈夫的事似乎没有让她放弃做一名驭虫师。
“你这样听起来,是不是以为卢玉玲这回同之前一样,又失手把她儿子给害了?”钟老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不知道内情的人都这样想。”
沈清:“什么内情?”
钟老头用烟杆悄悄桌面上那只灵器:“这就是你买的消息的重点。”
“一个多月前,卢玉玲来找我,她的状态很不好,很慌张,说是惊慌失措也不过分,”钟老头回忆道,“就好像……被什么人盯上了,想要她的命。”
钟老头形容了一下又觉得不对:“比要她的命更可怕。”
“她来找你干什么?”
钟老头一字一顿道:“买、蛊。”
“她用了她能拿出来的所有东西,从我这虫墙里挑了一只最厉害的蛊回去,当然,”钟老头露了点奸商样儿出来,“她拿出来的东西很多,”他的眼神朝桌面上的灵器点了点,“比你这还多。”
沈清明白钟老头的意思。不管是卢玉玲作为驭虫师的资历和水平,还是作为普通人的家境和财力,都是不足以能花得起钟老头开出的价。
如果钟老头要的也是灵气,那卢玉玲从哪儿弄来的?
“我只管收我的货。”钟老头看了沈清一眼,就像他也不会问沈清一样,主顾若不想暴露身份,卖消息的人也最好不知道,以免他人来问,泄密的就成了自己,容易生祸端。
“没过多久她就死啦——这不稀奇,总有那么两个被灵术反噬的,”钟老头顿了顿,“奇怪的是,卢玉玲跟她丈夫一样——”
钟老头斜睨着沈清:“是自然死亡。”
讲到这里,钟老头终于满意地看到沈清露出了认真思考的表情。
他视线一动。那个桐木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沈清的肩膀,一手托肘一手托腮,坐在他的肩膀上也在认真思考。
钟老头:“……你这娃娃挺有意思,开了灵智?”
沈清余光瞥了眼肩膀上的小人,任祂在肩上故作深沉,自己琢磨起钟老头给的信息来。
也就是说,当初帮卢玉玲处理掉麻烦的未知力量,现在也处理掉了她。
可是卢玉玲资质平平,又不是家世显赫,那股力量当初帮她,现在杀她,图什么?
沈清抬眼。
钟老头一脸得意之色,明显有话没有说完,等着他发问。
他哪里看不出这个老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沈清把娃娃从肩膀上薅下来,抻直祂的膝盖放回原处,然后冲钟老头点了下头,转身往门口走。
“哎哎哎!”钟老头急得站起来,“你尾款还没付呢!”
沈清:“全价已经付了,翻倍的部分,抱歉,我认为不值。”
“你!”
钟老头震惊,他竟然还看到那个没有面皮的娃娃举着嘲笑的手势冲他做鬼脸。
“我没说完,你急什么?”钟老头自知再敲一笔的计划即将失败,“你先回来!”
他看见沈清又往回走了几步,这才又开口:“呐,听好了,接下来我要说的信息绝对值回这个价。”
“卢玉玲最后一次来店里,也就是买蛊那回,身上带着极其浓烈的妖气,”钟老头难得正色道,“她一进到我这里,虫墙内所有的妖虫都安静了。”
他补充了一句:“死一样地安静。”
术师对自己饲养的妖兽妖虫,除了控制还有一层感应,能被压制到这种程度,卢玉玲所接触的东西一定是个狠角色。
“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她在挑蛊的时候脸上一片死灰,估计也知道没有用了。”
“然后?”
“我看她身上的妖气厉害,”钟老头干咳一声,嘿嘿地笑,“趁她魂不守舍,用符咒沾了点儿。”
“仅此一份,你要不要?我给你打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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