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转了个身的功夫，阶梯下提着灯的小老太太就不见了，他的视野里出现了新的光源。

眼熟的鹤形铜灯立在一米远处，长喙叼着一盏点燃的油灯，昏黄的光照亮了四周的景象。

案桌，古画，床架，木格……还有刺鼻的药味。

二楼卧室。

他又回来了。

沈清略微一想就知道是楼梯的问题。当然，他不是中了什么瞬间转移的阵法，二楼去三楼的楼梯也不是永远走不完的“悬魂梯”。

因为在他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回到了正常大小，这一次他完整地看见了案桌桌面上摆放的笔墨纸砚。

至于谢宁……他中招的时候谢宁还在下一层阶梯上杵着，后面发生什么沈清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那不是个需要担心的主儿。

“叩叩。”

有人敲了敲房门。

“爷，时辰到了。”隔着厚厚的门板，门外人的声音显得瓮声瓮气的，“您起了么？”

时辰？

沈清思索了片刻，走过去缓缓打开了门。

外面竟然是白天，被黑雾笼罩的顶部露出一个圆形的空洞，从一楼中心地面可以直接看到天空，日光如同一道光柱从头顶射了下来。

门口的人恭恭敬敬地又叫了声“爷”。

这人长相普通，但五官俱全，发丝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梳的是邬朝传统发髻，衣服跟齐旭那身一样，不再是一条马赛克了。

“这是前头刚采回来的，”仆人手里提着一个小布袋，“这一批产得不错，给您过过目就送去。”

他手里的袋子沈清见过，上面绣了跟院子的灯笼上一样的符文，用来使妖灵显形。

正是那些马赛克用来装妖灵的袋子。

驭兽师驯养妖兽，本来图的就是妖兽身上的妖灵妖骨，用来炼灵气或者做灵器，这并不稀奇。

仆人拉开布袋的口子。

沈清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异常，摆摆手道：“去送吧。”他也跟过去看看。

“哎。”仆人答应了却没动。

沈清：“？”

“爷，狗不见了，不管我们怎么叫它，它都躲着不肯出来。”仆人低着头喏喏道，“它只听您的话，您看——”

躲着不肯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沈清哪里还不知道那只黑狗就是藏在这个妖瘴里的妖灵，既然这里是它的意识留存，那么它为什么要躲着找它的仆人？

沈清思索间余光一晃，转角的廊柱上似乎靠了个人。

他视线下意识转过去，看见谢宁好像终于等到他看过来似的挑了下眉，然后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他面前低着头的仆人。

沈清觉得这动作有点眼熟，但他没有深思，依照对方的意思支开了仆人：“你先过去。”

仆人点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几步，径直走进了中间那个有大石板的屋子。

沈清这才调转方向，走到谢宁那边：“老太太在哪？”

谢宁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身体像是透明度被下调到了百分之七十，要透不透，隐约能看到他背后的场景。

沈清有些不习惯，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见谢宁作为“人”的长相，也不知道这只老妖灵是霸占的哪位古人的躯壳。

神经跳脱，审美倒是在线。

“放外边儿了，好着呢。”谢宁直起身，“她那么大年纪了，这种地方还是少进。”

这样面对面站着，谢宁还真如江乔所说比他高了那么一点儿，好在差别不是很大，没到需要仰视的地步。

沈清轻哼，心说你也知道老太太年纪大了。

他一顿，朝谢宁看去：“你早发现楼梯上有东西了？”怪不得一步都不肯走，全程靠拎。

“也不早，”谢宁装作认真回忆的样子，“就咱俩研究那缕妖气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对方在这一层就动了手，我还以为他能沉得住气，至少等狗上了四五层再说，”谢宁摊手，“现在人都被他弄进来了，尤其是你，你肯定会坏他的好事。”

沈清：“……”

话糙理不糙，这好事他确实是非坏不可了。

全妖会的人对这个妖瘴准备了相当多的资料，对方进来之前就知道爆发妖瘴的妖灵是那只黑狗，所以来的一定是一个精通驭兽的术师。

想要出去必然要封印妖灵，但这个妖瘴跟齐旭前不久封印的梧桐树可不一样。

【D 】类以下的妖灵能形成妖瘴的可能性非常小，即使形成了妖瘴，祂所能支撑起的也就是一个最简单的场景。

齐旭封印的那个梧桐妖灵就是例子。

这种低级的妖瘴一般都是交给术师新人练手用，资历老一点儿的术师都不屑去破，猎惯了秃鹫老鹰的猎手，跑去逮小辈们的麻雀是要被嘲笑的，因此当时在庞平家，沈清才让齐旭去做。

【B 】的兽类妖瘴就麻烦多了。妖兽具有相当高的智慧和记忆，妖瘴内的意识留存更深刻更完整，重要的是，祂的妖灵也更强。

这种妖瘴内变化莫测，凝成的死物多，危险性也大。

封印这样一个妖灵，要么顺着意识留存里的线索找到妖灵爆发的症结所在，要么简单粗暴地用灵术一点点剥离掉妖灵的意识。

两者一个是“解”，一个是“毁”。

能形成妖瘴的妖物，多数是有些什么放不下或是心有不甘才有强烈的意愿重生，妖瘴内的场景便是祂们意识留存的展现，而源头就在于妖灵本身。

后者使用的这种灵术相当于釜底抽薪，把妖灵不舍和不甘的意识强行分开，留下一个毫无意志的空壳，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二三层之间的楼梯踏步上画的就是这种阵法，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也正是黑狗被剥离下来的部分意识。

这位来自全妖会的驭兽师明显没有耐心在妖瘴里耗，只想早点完事，不过这样一来，这只妖灵最后也剩不下什么了。

妖兽的瘴又不会有灵器，再把妖灵一毁，那就只能捡几块骨头了。

“他们对这个妖瘴也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了解，”说到这里，谢宁若有所思，“全妖会也不是很看得上这只妖灵啊。”

现在就他们两个人，谢宁也不憋着：“甚至抓你都比妖灵重要。”

沈清对他这话不置可否，问道：“那你进来干什么？”

谢宁面容严肃：“为了我的十五盒冰淇淋。”

“万一你也被影响，出去忘了这回事怎么办？”他语气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我得看着你。”

“……”

沈清终于白了他一眼。他停了几秒：“你对这些符文灵术很清楚？”

“被对付得多了不就熟了，”谢宁不以为意，“不过这些术师也太没新意了，这么多年了灵术用的还是改良过的老一套，没意思。”

他朝那仆人走掉的方向扬了下下巴：“跟你说什么了？”

沈清：“你听不见？”

那仆人声音是小，但对于一只大妖来说，这几步路压根算不上安全距离，再远个几百米估计声音听着还很清晰。

“听得见和偷听是两回事，”谢宁正经道，“再说顺风耳也不是成天张着耳朵乱听，这不得吵死了。”

沈清对他这副“我可是正经人”的言论不做评价：“他说狗不见了。”说完他补充了一句：“它自己躲起来的。”

“嗯？”谢宁说，“躲什么？”

“不知道。”虽然说这么说，沈清想起刚才那仆人的话，好像他这个“主人”应该知道狗在躲什么。

沈清看了眼不远处关闭的木门，丢下一句“去找狗”，就向楼梯口走。

“这里是它的地盘，它要想藏起来可不好找，”谢宁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你打算怎么办？”他想了想，“要不你吹个口哨试试，就像这样。”

谢宁走了几步就犯了懒，见沈清已经走出去几级，干脆盘腿坐在了扶手上往下滑。

他飞快地越过沈清停在了一楼地面上，双手抱臂略带轻佻地朝着缓缓走下来的沈清吹了声哨。

清亮的哨音在空旷的圆楼中回荡，除了没反应过来还往下走了几步的沈清，没有别的动静。

沈清步子一顿，跟谢宁差了三级阶梯对视。

谢宁仰着脸，笑得贱嗖嗖的。

“冰淇淋，”沈清眯了下眼睛，“减掉五盒。”

谢宁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沈清绕过瞬间悲痛的谢宁，走到了一楼的空地上，他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布包——这是他从卧室里顺手带出来的。

沈清一扬手，布包飞出去落在了空地中心。

几秒后，一道黑影从侧面飞扑过来，叼起布包，欢欢喜喜地朝沈清跑了过来。

黑狗把布包放在沈清面前，冲他拼命地摇尾巴，看都不看他身边的谢宁一眼。

“就这么出来了？”谢宁啧了声，“真听你的话。”

沈清弯腰捡起布包又扔了出去，这回没等布包落地黑狗就在半空截住了它。

谢宁：“别玩了。”

“外边那只‘主体’这会儿都到人手里了，再玩你可要被打包带回全妖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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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找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