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药材铺的门口围了一圈人，谢宁粗略看了一圈，大约有二三十来个。

他们分成两派，一派来人多，除了领头的那名妇人，其余的跟沈家那几个来车站接沈清的人装扮一样，另一派只有五六个，都是恭恭敬敬的模样。

听到沈清称呼妇人“母亲”，谢宁没太意外，能让这么多号沈家人都听命的也只有柳辛眉了。

柳辛眉保养得很好，按说应该有五十好几，但看上去不到四十，一双丹凤眼不含情，反而十分凌厉，跟沈清不笑时候的样子很有几分相似。

她看向沈清的眼神让谢宁觉得奇怪——那绝对不是看亲生儿子的眼神。

“既然出来了就跟我回去。”柳辛眉扫了眼沈清，“别耽误人徐老板做生意。”

一旁六人中的一名中年男人赶紧接话：“不耽误不耽误。”

柳辛眉：“走。”她命令似的说完这个字，领着人转身就走。

中年男人连忙追着又说：“‘钥匙’的事我们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柳辛眉在他跟前停了一下：“徐老板还是上网查查怎么写调查报告，你要给交代的不止是我们这边。”

“是是是……”

众人身后已经开好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门洞，柳辛眉带着人走了进去。

齐旭落在最后，等沈清走近跟在了他身边：“哥……”他哥这下等于是东窗事发了，齐旭有点担心，“大伯母不会对你下什么狠手吧？”

术师这一门主要靠天赋，虽说灵术又不像武侠剧里的武功那样可以废掉，但他哥背着禁令偷学，弄不好来一个关小黑屋或者终生监禁，不让出沈家家门之类的，以他大伯母的个性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沈清丝毫不在意：“其他人呢？”

“三太姥昏过去了，先送回了沈家，另外那俩来人接走了，”齐旭警惕地看了眼前面，压低声音说，“哥你不知道，异事局也来了一支六人小队，大伯母只让他们接人，不让进去。”

“三言两句就给弄走了。”

弄走了？谢宁坐在沈清肩膀上晃腿，听到这话动作停了一下。当时沈清还在里面呢，不救人吗？

谢大星歪头看了看沈清的侧脸，跟刚才在柳辛眉面前一样面无表情，瞧不出情绪。

门内黑漆漆的，沈家有人提了灯，沈清没再问别的，两人跟着队伍走了没几分钟就回到了沈家老宅。

落地点是一间不常用的会客厅，位置有点偏。柳辛眉屏退队伍，独自走了进去。

沈清示意齐旭先走，自己跟在柳辛眉身后进了门。

片刻，有人来上了茶。

柳辛眉坐在正位，她端起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杯盖轻轻刮过杯沿，眼神落在跟沈清中间的空地上，好像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沈清在厅中站了一会儿，道：“前不久异事局抓了几个人，其中有个徐家人。”

“徐家的事，让徐家去处理。”

柳辛眉端着茶终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漠声道，“你惹了什么人，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这什么话？”谢宁义愤填膺，拉着沈清的头发在他肩膀上站起来，“明明是我们被人盯上了。”

“招了祸事不要往沈家引，”柳辛眉自然是听不到谢宁说话，她小小饮了口茶，接着说，“自己解决。”

沈清似乎对她的态度习以为常，听了也没多大反应。

倒是谢宁越听越奇怪，柳辛眉这口气像是知道找事儿的是什么人。

沈清说过，全妖会是能跟异事局官方对抗的邪教组织，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沈清主动惹事，这样的情况柳辛眉不仅不打算管，还让他不要牵扯到沈家。

儿子刚从妖瘴里出来，不问有没有受伤，也不追究他私自学习灵术的事，而是撇清关系？

谢宁有些疑惑，他见过的人间父母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谢宁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山谷里，闲来无事偶尔也会去市井小镇走一走。

山外镇子人不多，青壮年不是在田间劳作就是给人做工，没有像他一样成天游荡的，所以谢宁的伙伴是一群光着腚撒丫子乱跑的小孩儿。

这些小孩儿不怕他满身丁零当啷的木牌和灵器，反而对他十分好奇，胆子大的还敢从他身上揪几张符纸下来叽叽喳喳地围着他问这是什么。

谢宁乐得热闹，走到哪儿都领着一大帮小子呼啦来呼啦去，就是给他们买糖葫芦的时候，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看他的眼神有些警惕。

没过多久，陆续就有夫妇匆忙赶过来领走自家孩子，有的听话爹娘一叫就走了，有的还想跟谢宁玩儿，惹父母呵斥最后被拽走。

他们很怕他，谢宁想。沅末战事频发，朝廷自顾不暇，术师没了限制出了不少恶事，这一门风评极差，普通百姓看见身上挂着些奇怪玩意儿的人就吓得魂不附体。

那几个来拽人的，走过来时双腿都在打颤，不过不管再怎么害怕，他们也战战兢兢地挪过来抱走了自己的孩子。他们眼里有畏惧，也有对小孩不听话产生的怒气，但更多是担忧和关心。

跟沈清的父母完全不一样。

先前见到沈盛安，谢宁以为他只是过于严厉，现在和柳辛眉摆在一起看，他二人对沈清的态度其实差不多。

“今天你既然在，这次就把你身上的防御术加固了，”柳辛眉把茶杯搁在旁边的桌子上，缓身站了起来，“年关不用再跑一趟。”

谢宁一怔，这意思是说，让沈清过年不要回家了？

“嗯。”沈清应了一声。

然后他脱下自己的长风衣搭在手上，他里面只有一件白衬衫，第一颗扣子没系，露出白皙的脖颈。

谢宁抓着沈清耳后的一小束头发，忽然看见头发下边那片皮肤上浮现出一个“X”形状的红线。

他仔细一看，那个“X”是由两道细密的符文组成的印记，它们延伸出去消失在头发和下颌线处。

谢宁松开手飞起来，看到了这些线的全貌。

沈清露出来的皮肤上，无数道整齐交错的红色符文在缓缓流动，衣物下边应当也是一样的。

这些符文如同一张编织细密的网，把沈清牢牢地捆绑住，又像是用精密仪器切割后的痕迹，只要轻轻一推，沈清就能碎成一堆形状一致的乐高。

谢宁皱起眉。

这种灵术他认得，看着可怖了些，但确实是一种相当强劲的防御术法，而且阵网越密防御等级越高，以沈清身上阵网的密集程度，他身上这个有很强的保护效用。

谢宁看了眼正加固阵法的柳辛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盯着柳辛眉给沈清施术，直到人都走了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沈清穿好衣服往外面走，一路走出了沈家老宅，沿着来时的石梯向下。

谢宁飘了一会儿，还是坐上沈清的肩膀偷懒，眼看着到了半山腰，他忍不住问：“你打算走回新川？”

他回头望了望盘踞在群山中的老宅，漆黑静谧，一个人影都不见，谢宁又把“叫人送送”这话吞了回去。

刚才下来的石梯上全是阵法，沈家不会不知道有人从上面走过。

别人家的事，谢宁没兴趣过问，再说沈清这模样也不像很伤心……

应该不伤心吧？

粉色派大星挪了挪祂的屁股，转动上半身抱住了沈清的脖子。

“……”

沈清脚步一停，一把将粘在颈侧的妖灵摘了下来：“你干什么？”

“怕你难过，”谢宁五个角挣扎了一下，“食指放松，你卡我脖子了。”

沈清默默地看了他两秒，抬手把他扔了出去。

谢宁也不生气，飞到一半化成人形落了地，又颠颠地跑回来跟沈清一起下山。

短短一天，沈清已经习惯了这只妖灵的人身形态，反正没有重量，由他贴着自己。

两人一路无话，下石梯走到了山道上，没想半山腰早有人等着了。

“哥！”齐旭一看见他哥孤零零地从山上下来心头一酸，立即迎了上去。

山上夜里凉，齐旭张嘴就是白气：“我猜你就不想在老宅住。”

他一指身后，不远处的停车坪上停了辆吉普。

“我打电话向我老子借的，送咱们去高铁站。”齐旭说，“票我都买好了。”

沈清看着他：“你跟我回新川？”

“昂，”齐旭一听急了，央求道，“哥你说了收留我的……我保证不添乱，还有！家务我全包了！”

沈清走向吉普：“随便。”

他坐上后座，谢宁跟着大喇喇地坐在了他旁边。

“这小子这回挺机灵，”谢宁打量了一圈车内，不用在山里徒步两小时他很满意，“我宣布跟他的帐一笔勾销！”

沈清懒得理他，靠上靠背就开始闭目养神，齐旭自觉地上了副驾，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发动，朝山外驶去。

——

何泱泱和宋明阮没有跟着来接他们的人回去，他的采购工作没完成，还得加个夜班。

他刚把从妖瘴内得到的资料传回局里准备开干，就收到了褚士钦的电话。

何泱泱不得不在开展剩余工作之前做一个即兴的工作汇报，把在妖瘴内发生的事绘声绘色给褚士钦讲了一遍。

褚士钦沉吟半晌：“你说他的灵器是一条长度可控的铜链？”

“是啊褚科，很厉害的，”何泱泱补充，“它还能收回去变成一枚钱币。”

钱币……褚士钦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灵器集录》，他有个推测，需要明天去局里的信息资料库印证。

“所以是沈清封印了这个【B 】级别的妖瘴？”

“是他，”何泱泱肯定地说，“要是对面封印的，沈清最后不可能从徐家铺子出来。”

“对面……”褚士钦听完眉头皱得死紧，“好了，回来之后写一份详细的报告交给我。”

“……收到。”

褚士钦挂了电话，面前电脑屏幕里的赵一柏问道：“这么说来，沈清在我们面前都是装的？”

他上身穿着一件绒质睡衣，头发乱糟糟，一看就是被视频电话从床上挖起来的，不过看赵一柏身后的背景，应该是在客厅。

褚士钦：“你这么小声干什么？”

赵一柏顿了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袁哥今天生日，陪他喝了点酒，他刚睡下。”

“……你明天没事了吧？”

赵一柏点点头：“他明天有会要开，一早就走。”

褚士钦啧了一声：“我等会儿发一份文件给你。”

“我的新任务？”

“不，”褚士钦眯起眼睛，“沈清的入职面试。”

谢宁：我为什么要安慰沈老师？因为我善（笃定）

沈清（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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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柳辛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