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天两晚，沈清回到和平花园迅速洗澡平躺，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等他睡醒打开门，外面意料之中的飘着饭菜香味。

谢宁拿着苹果瘫在沙发上看电视，音量只开了半格，抱着电视都听不见，不过对这只妖灵来说不是问题。

谢宁听到脚步声回头：“醒啦。”

他咔嚓咬了一口苹果：“还以为你要睡到下午。”

看见谢宁堂而皇之地啃果子，沈清下意识移开眼神去找齐旭。

厨房的玻璃门关得严严实实，齐旭站在橱柜前，以树袋熊般的速度在切菜，七八秒一刀，跟处理什么龙肝凤髓似的。

“这顿饭做了三个小时了，”谢宁转头继续看电视，“你要再不起来他手得抽筋。”

妖王大人的嘴淬了毒，说完“哐啷”一声，齐旭一个哆嗦，菜刀脱手掉在了地上。

齐旭弯腰捡刀，一抬头跟沈清隔着玻璃对上了视线。

“哥你起来啦，”他拉开门，“再等半个小时，我炒俩菜。”说完又提刀向菜板。

“对了哥，”齐旭边切菜又说，“今儿早上在门口遇见了社区的人，他让我把一文件转交给你，好像是什么社区活动，我给放茶几上了。”

文件？谢宁听了一耳朵，目光立即锁定了茶几上的文件袋。

他拿起来手里翻转半圈，袋子做了简单的加密——口子上被封上了，正好沈清也走到了面前，他顺手递了过去，站起来靠在沈清胳膊上好奇地等着。

沈清瞥了他一眼。

谢宁抱着手：“看我干嘛？拆呀。”

“……”

文件袋口子上封的是那种可以反复粘贴的胶条，很好打开，里面装了两张A4纸，上边这张是活动内容，满满当当写了一整页。

“和平社区志愿者陪伴活动，”谢宁一句一行地念，“……延伸爱心，携手共创美好世界……”

“嘶，什么意思？”谢宁的古代脑子还没学到什么是陪伴活动。

沈清想了想：“你可以理解成‘布施’，只不过布施的不是物，是时间。”

“在别人身上花时间？”谢宁问，“为什么？”

沈清翻开第一页：“因为他们需要。”

“孤独，或者迷茫，痛苦。无法一个人面对现实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要有个人陪在身边。”

“也是献爱心的一种。”

谢宁还是不太理解：“你打算去？”

以他对沈清的观察，这人不是个坏的，但也不像多么有爱心的人，再说沈清现在麻烦的事情多着呢，哪有时间去做什么爱心活动。

沈清把底下那张报名表抽出来：“对方找上门来了，没理由不去。”

“谁？”

沈清给他指文件袋的左下角。

袋子左下角有一个不起眼的浅棕色标志，外圆内方，方形空洞里有三个极易忽略的累叠小字。

那三个小字是用专门的古字写的，只在某些特定的人群里通用，不是这行当里的看不懂，只以为是个古色古香的艺术字。

“哪边来的？”谢宁伸脖子看，“官府？”

沈清：“那叫官方。”

按全妖会在妖瘴里的态度，试探不会采用这么迂回的方式，只可能是异事局。

从他接单子时故意留下线索让异事局注意到自己，再由“调查”变成了“招聘”，事情在一步步按他的预想发展。

谢宁：“他们想招安？”

沈清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不会用词可以不说话。”

他这一转头，才发现谢宁把他的银色长发束了起来，在脑后偏低的位置扎了一个马尾，暗红色的头绳草草绕了几圈，串着玉珠的长绳尾跟头发一齐垂在胸前。

谢宁顺着沈清的视线，把红绳的尾巴提起来：“好看吧？”

沈清：“……它是这么用的？”当时谢宁说这是他的东西，他原本以为会是某种高等级的灵器。

“应该是，”谢宁捻着其中两颗珠子，“记不太清了。”

什么叫应该是？那黑狗的主人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拿妖物绑头发的绳子挂脖子上？

等等。

沈清：“记不清？”

“活太久了不可能什么都记得，那我脑子得爆了，”谢宁理直气壮，“再说我被埋、睡了一千多年，忘记也很正常。”

谢宁晃晃袋子企图混过这句失面子的口误，袋子里却传来了轻微的摩擦声。

他把手伸进去，从里头摸出了一张卡片，正面是一份简单的个人资料，背面写的是地址和时间。

“陈放，听起来像是个男人的名字。”

“患有……”谢宁摸着下巴往下看，第二行开头是四个字符，现今玄学界妖物分类上经常用这些奇特的字符，他在异事局就学了不少。

谢宁非常自信地念道：“PTSB，这是什么？”

“……”沈清拿了过来，“是你。”

“哥！吃饭啦！”

齐旭一手一只盘子从厨房里出来，瞧见沈清开了文件袋，放下菜也凑了过来。

“公益活动？去疗养院探望病人？”齐旭翻转卡片，“还包分配探望对象的？”

PTSD？

“感觉……不太适合诶。”

齐旭咕哝了一句，他哥这样子实在不像会陪伴的人，去了人家只会压力更大吧……

不过这话他没敢说，反正他哥也不会去。

然后齐旭就看见沈清拿出手机对着报名表上的二维码扫码报了名。

……

下午两点半，和平花园儿童游乐区。

一个身穿长呢大衣的男人坐在卡通斑马凳子上，支着两条长腿看城堡里的小孩儿上蹿下跳。

他手里抱了一个彩色的冰淇淋小桶，盖子打开着，里面的冰淇淋面正在快速下降。

“你……”沈清表情有点一言难尽，“还是用头吃吧。”

“都一样，”谢宁化成了五角星坐在冰淇淋桶的边缘，两只脚插进桶里，时不时发出两声“吸溜”，“这样吃得多。”

沈清：“……随你吧。”

谢宁惬意地双手后撑，正好杵在沈清的食指上。

初冬天气微凉，让谢宁想到了自己的山谷。

从前他也喜欢在山谷找个草地坐一会儿，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非常安静，没有面前这些闹腾的小孩儿，身边总是冷冷清清的。

也不会有沈清这样的人，缠一缠就真下来带他去买吃的，还陪他在这儿坐着打发时间。

这小子人还不错。谢宁拍了拍沈清的虎口：“你过几天真要去官方给你安排的地方？”

“嗯。”

“不怕有诈？”

“无非是出个题考一考，”沈清说，“作为入局安排的依据。”

“行吧，”谢宁仰头，没有五官的角上透出一种“包在我身上”的神色，“那我跟你一起，确保你能顺利通过。”

相较于去异事局，其实谢宁原本准备混进那个全妖会里看看，不过既然全妖会盯上了沈清就一定会主动找事，他也不用舍近求远。

他总感觉沈清进入异事局太过顺理成章，他每个“不得不出手”都有其他可以推脱的解决方式，甚至一开始完全不用去徐家铺子。而且他对入职异事局这件事似乎并不抵触。

再者他一直对没法降灵沈清这件事耿耿于怀。

沈清身上肯定有事儿。谢宁想着，狠狠吸了两大口冰淇淋。

“呼噜——”

沈清一低头，手里的桶子已经空了。

周围忽然刮起了一阵寒风，几滴雨落下来砸在沈清的手上，很快就细密了起来。

孩子们呼啦一下全散了，吵嚷着各自朝不同的楼栋跑，游乐区没几分钟就空了。

沈清站起身走到城堡背面，把空桶扔进垃圾箱，抬头看见城堡的相反方向孤零零地散落着几只彩色的塑料蘑菇。

“沈老师，”谢宁拉拉他的鬓角，“那儿有个小孩子。”

不远处，一个蓝色外套的小男孩蹲在一颗半米高的塑料蘑菇下，抱着膝盖面向大菌柄，不知道在干什么。

“哎哟！”

雨突然大了起来，接二连三地砸在谢宁身上，把他砸得七荤八素，谢宁抱着头缩进沈清下巴下面的衣领里躲雨，“怎么也没人来接？”

看个头那小孩儿差不多四五岁，他闷不吭声地蹲在蘑菇下，斜飞的雨把他背部打湿了一小块，洇出深蓝色的水痕。

沈清脚尖方向一转，朝小孩走了过去。

他绕到侧面，在小男孩旁边也蹲了下来。他发现男孩只是蹲在这里什么都没干，垂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蘑菇根部的地面。

奇怪的是，从下雨到他蹲在旁边，小男孩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珠都不转动一下。

蘑菇的伞盖不大，沈清的个子蹲在里面还要低头，只委委屈屈地遮住他的肩膀下面一点。

雨势渐起，小男孩背上湿掉的那块已经在往下滴水了。

沈清干脆脱下大衣，探出上半身把它盖在了小男孩那边的蘑菇上，帮他挡住了噼噼啪啪的雨滴。

谢宁不解：“这么麻烦干什么？弄个避雨术不就行了？”

“嗯，等他家人来找，看到还以为见鬼了。”

“……有道理。”谢宁扫了眼男孩上方的大衣，忽然觉得沈清好像也不是那么冷淡。

他扒着沈清的肩膀：“你背上湿透了。”

沈清没回应他。

谢宁思索了一下，攀着他的衣领爬上了沈清的的后背，然后两只手挂在他的肩膀上，身体往下的部分化为了粉色的半凝固体，越摊越薄，好像一块粉色的雨衣，把沈清罩了起来。

雨滴落下来被谢宁隔挡住，顺着沈清的脊背弧线落在地面上。

沈清忽然觉得背上暖和了起来，刚刚被雨打湿的衬衣也变得干燥清爽，如同刚从阳光下取来穿在身上。

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沈清微微偏头，在肩膀上对上了谢宁硕果仅存的头：“……”

“怎么样？”谢宁得意地问，“感动吗？”

“不敢动，”沈清说，“像被一张超薄的煎饼精抓住了。”

谢宁：“……不识好人心。”说完他恨恨地张开身体抱得更紧了。

沈清转过脸，在另一边无声地扬了扬唇角。

也许是他的“自言自语”终于引起了小男孩的好奇，沈清余光看见他非常缓慢地抬起了头。

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男孩，大眼睛红红的小嘴巴，皮肤白白嫩嫩的，养得很好。

但他脸上没有分毫情绪，漆黑的眼珠犹如一潭死水，空洞地看了过来。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上面坠着一张半根小拇指大的木牌，木牌上刻着一个奇特的图案。

这图案沈清不久前才见过，“社区人员”送来的那份文件的左下角，异事局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