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他们上午刚见过，就是来例行问询顺便把齐旭吓了个半死的程延。

齐旭看着跟他们隔着水泥围墙对望的那张脸本能地抖了一下，然后觉得程延有点不对劲。

他与上午那个不苟言笑，严肃正经的程警官相差甚远，甚至神情过于快乐了。本来在妖瘴里遇见就挺意外的，何况身处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诡异地界，难道不是该先担忧么？有什么可开心的？

难道这个程延是妖瘴里的假物？

齐旭正想着，程延动了。

他找了找门的位置，绕着围墙走了起来，很快推开了木门——幸好程延脖子下被围墙挡住的部分齐全，且有手有脚，数量也没有不对，不然齐旭得当场吓尿。

程延经过右边那一溜，随手扯了一根细长的扁叶捏在手里，边走边抽那些花花草草，闲散得有些无聊。

沈清一看到他表情就是麻的。

齐旭昨天没见过庞平，他可见过，“程延”一露脸，对一下视线他就知道里头装的是昨天庞平身体里的那只妖灵，也是他今天原本的目标。

进妖瘴的瞬间，沈清第一反应这是庞平身体里那只妖灵的妖瘴，不过程延出现的时候就把他这个想法给推翻了。

这妖灵不仅没死，而且看这状态好像还不错。

估计程延是想回来再看看现场，刚好这妖灵还没走远，就做了冤大头。

现在的程延跟昨天的庞平一个德行，慢慢悠悠走到两人面前，脚边没了花草就抽了一把齐旭的腿：“你们怎么也在？”

齐旭：“……”

他正愁怎么编个理由，程延接着又望向沈清：“这什么情况啊，我走不出去了，哎呀真可怕！”

沈清当即别过脸往两层小楼走，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看他拙劣的演技。

沈清嫌弃的态度太明显，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实在没法忽视。

不过程延好像并不生气，一把拉住要去追人的齐旭，强行让他跟自己并排走：“哎别急着跑啊！”

齐旭怎么不急，他哥啥也不知道就往妖瘴深处冲，这要是遇上什么，哪怕是掉根头发他也担不起。

可惜他平时体能训练都偷懒，挣脱不了程延这个训练有素的维安部警察。程延的手跟银手镯似的，勒得他胳膊生疼。

程延：“你哥不理我，你总得给我说说吧？”

齐旭没办法，只得拖着程延走快点，一边跟他解释：“程警官，那咱们可说好了，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等会儿不要贸然行动，别害得我们出不去了。”

大概因为是在妖瘴里，齐旭默认这是自己熟悉的地盘，进来的除了他其余俩个都是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自己作为唯一的术师得撑起场子，这股责任心一升起来，连对程延的畏惧都少了很多。

程延大力握了握齐旭的胳膊：“好！”

齐旭疼得抽了口气：“你先放手……我不跑。”

“啊，不好意思。”

齐旭手臂上的禁锢一松，整个人都感觉自由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呆的这个地方叫‘妖瘴’，也就是妖物所占据的妖身死亡，回归成灵体状态时爆发的高浓度妖气形成的一个独立空间。”

“唔，妖？”

“是的，程警官，这个世界上是有妖怪的，我知道这很难让你相信……”

程延：“我相信啊。”

“但是——你竟然信这个？”齐旭话说一半差点咬了舌头，“我以为你们这种职业都是唯物主义者。”

程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严肃地回答：“捕快这个行当确实很威武。”

齐旭：？？？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齐旭没有多想，“不过这种地方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只有妖感值超出及格线的活物才行，妖感值你也不知道吧？简单来说就是对妖气之类的感知数值。”

“这个数值越高的活物对妖气的反应越强，降灵率也越高——就是被妖灵占据躯壳的几率。归根结底，妖瘴就是妖物身死之后用来保存妖灵，等待合适的新躯壳，伺机降灵重生的。”

说白了就是妖物最后的挣扎，也是一个危险的陷阱。

清除妖瘴是术师的主要职责之一，一来避免无辜的人入瘴丢了性命，二来也防止某些危害大的妖物重生，而且妖瘴内有妖骨妖灵和灵器，对修炼的术师来说也是极大的助益。

“哦~”程延恍然大悟，信心十足地总结，“我知道了，这叫‘瓮中捉鳖’！”

他铿锵有力的话一出，小楼石阶前的沈清差点一脚踩空。

齐旭：“……”虽然现在他们的处境这么形容也没错，但他不是很想当鳖。

他敢保证，他哥也是拒绝的。

“那请问，”程延终于问了一个靠谱的问题，“我们怎么出去？”

齐旭耐心地解释：“妖瘴的形成是因为妖灵爆发的妖气，找到妖灵将它封印，妖瘴自然就散了。”

“哦，那妖灵在哪儿？”

齐旭：“……我要是进来就知道在哪儿就不用费劲找了。”

“没有线索吗？”程延又说，“你说的妖灵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

程延说完，齐旭有种被老师随堂考试的错觉。

他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名警察，除开乱用成语，程延的话简直字字珠玑，每个问题都问到了点上。

要想找到妖灵，首先得弄清楚这是什么妖物的瘴，这种判断力要么靠天赋，要么靠日积月累出来的经验。

像他这样天赋一般，进妖瘴次数又屈指可数的术师实在是做不到。

不过怎么着他好歹是行内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程延一个普通人面前露怯。

“线索当然有啦，”齐旭故作高深地说，“你只需要谨记一点，妖瘴里的东西，都是那只妖灵在上一个躯壳的意识留存，里面的东西都是死物。”

“而妖灵就藏在那群死物之中。”

这话听着简单，实际难度不小。

其实在外物进来的那一刻，这个妖瘴就“活”了，里面的死物也会变得像活物，祂们在妖灵寻找合适的躯壳之前，会按照妖灵的意识在妖瘴内活动，妖灵等级越高，祂们的攻击性越强。

齐旭当然清楚，不过他没打算说。

刚刚他仔细看了一圈，发现妖瘴的范围只在庞平这栋二层小楼外两三米，他心里思忖了一下，这么小的范围估计不是高等级妖灵的妖瘴，运气好点他能平安把这位程警官和他哥带出去——

嗯？他哥呢？

齐旭一抬眼，沈清已经不见了。鹅卵石小路的尽头，那栋二层小楼的入户门打开了一半，里面黑洞洞的一片。

人应该是刚才进的，齐旭是当场没的。

他往前冲出去五六步，又想起还有个程延，扭头低声招呼他跟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摸到门洞旁，小心地看了看。

小楼里没有开灯，但是个南北通透的户型，冷白的月光从对面的窗户里照进来，里头的格局能看清个两三分。

一楼是个大客厅，连接靠窗的地方摆了餐桌餐椅，客餐厅的右边有一间卧室和卫生间，左边是厨房，还有一道沿墙向上的楼梯，楼梯下的三角区域应当是个小的储物间。

很平常的家居摆设，只是漆黑的视野中，那些静置的家具上都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好像表面涂了一层凝固的油脂。

“沈先生进去了？”程延站在齐旭身后，他比齐旭高了一截，越过他的头顶向里面看，“他怎么不开灯？”

“不开灯才对，难道你想把楼里的死物引出来？”

他们进到妖瘴内是什么样，最好就保持原样，在没有确定妖灵的位置之前，任何行动都可能惊扰到祂们，谁知道这里面会有些什么东西。

“妖瘴里的死物是妖灵沉寂的意识投射，在撕破脸之前并不能判断你是否属于这里，所以我们可以伪装。”

“原来是这样，”程延一脸恍然，随口道，“怪不得沈先生不开灯，要是我先进去，第一时间肯定找开关开灯。”

齐旭听得一愣。

对啊，他哥怎么会有这样的行动意识？正常人的进到一个黑暗的地方，首要反应就是先打开灯照明。

可能是这栋楼的灯泡坏了，齐旭想。他再次扫视了一楼——客餐厅一览无余，卧室和卫生间关着门。

齐旭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动静，估计他哥直接奔二楼去了。

他哥这胆子也太大了！什么地方都敢一个人闯，这妖瘴里能跟外面一样么？外面遇到不法分子还能打电话报警，在这里遇到那些东西能找谁？

齐旭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程延。倒也能找警察，关键现在这警察自己也出不去。

该说不说，程延的心理素质是真好，碰见这么诡异的事情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丝毫不见紧张……甚至连警惕也没有，好像他只是路过，顺便进来玩玩似的。

齐旭悄声道：“程警官，我进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你先在外边儿呆会儿。”说完他也不管程延有没有意见，闪身进了门。

一楼确实没人，寂静得只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客厅的地板上铺了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但有一种裹脚的黏腻感，每一步都走得让齐旭心里头不舒服。

他快速走过了那一段区域，打算往厨房里看看，刚才在门口的角度这地方是盲区。

齐旭刚动脚，忽然听见左边的楼梯上传来了下楼的动静。他没来得及跑，就看见沈清从转角处走了下来。

“哥！”齐旭低唤了一声，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转了方向迎了上去，跟沈清在第一层楼梯的中段汇合。

“哥，你怎么一个人闷声不吭地进来了？”齐旭不敢责怪他，抱怨总要抱怨两句的，“万一你要出什么事，我怎么跟大伯交代？”

沈清没说话，逆着楼梯转角天窗照进来的月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齐旭仰起脖子从楼梯扶手处朝二楼望了望：“上面你看过了？”

“嗯。”

“有人吗？”

“没有。”

“没有就好，这样也方便找东西。”齐旭放下了心，看来这次他的运气还不错，这个妖灵确实等级不高，连妖瘴里都只有一座建筑空壳，“我再上去看看。”

他哥又不是术师，自然也不懂要找妖灵，大概就是随便看了几眼就下来了。

“哥，不是我说你，这种地方别自己乱跑，我知道你是不喜欢那个程警官，那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嘛……”

齐旭絮絮叨叨地说着，沈清并排跟在他身边沉默不语，一直快到二楼也没有开口。

齐旭有些奇怪，停下脚转过去问：“哥，你怎么不说话？”

沈清也跟着停下来，整个人隐进了黑暗中。半晌，他幽幽地开口：

“我长得真的很像你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