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旭呼吸骤停,只觉得血管里的血液瞬间冻成了冰碴子,寒意从天灵盖一秒蔓延到脚后跟,把他钉在原地动弹不了。
不能叫不能叫……这一嗓子下去铁定要完。
齐旭死死地咬住颤抖的嘴唇,不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还好那东西问完之后没有动,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稳住,我能行,我——
这句话在心里还没说完整,齐旭就感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那只手力度不重,但存在感极强。
齐旭:“……”
他下意识遏制住想要偏过去的脑袋,余光看见细长的指节虚虚地微弯在他脸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几根手指惨白得像冰柜里冻了三天的尸体。
事实证明,做人经不得胡思乱想。
齐旭眼前一黑,悄没声儿地顺着扶手滑了下去。
他卡在扶手和楼梯的折角之间,软成一滩烂泥。但凡晕得没那么快,他就能看见肩膀上那只手的主人。
笑容凝固的程延:“……”
背对着他的“人”随着齐旭倒地的动静僵硬地转头,等到头先转过了一百八十度,身体才迟缓地转过来。
也不怪齐旭认错,这东西确实长了一张跟沈清七八分相似的脸,只是那张脸上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眼珠活像是硬塞进眼眶的玻璃球,一卡一卡地在眼眶里移动。
祂极其迟钝地低头往楼梯上昏迷的齐旭看去,停滞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出这两个是不属于这里的生人。
紧接着他黑色的瞳仁开始在眼眶内扩散,一点点地侵蚀掉眼白,等他的眼球全黑,脸上的五官起伏也跟着变了模样,慢慢变成了庞平的样子。
跟前天见到的庞平差别不大,虽然不是同一套衣服,不过就厚度来看也是近期会穿的。
同时,在程延眼中,庞平周身稀薄的黑雾逐渐凝聚加深,表情也狰狞起来,隐隐有发狂的征兆。
程延收起笑意,懒洋洋地“啧”了一声。
他失去落点被迫悬在空中的手方向一转,自然弯曲下垂,轻轻地碰了碰面前的黑雾。
那些黑雾在被触碰的瞬间突然凝滞,从朝庞平聚集变为反向扩散,然后渐渐淡化,消散成原来稀薄的状态飘荡在空中。
庞平的身体也放松下来,漆黑的眼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呆呆地站在楼梯上,像一只失去方向的人偶。祂想要下楼,但似乎畏惧面前人的力量,本能地不敢动。
程延静静地看了祂一会儿,让开了路:“你要去哪?”
庞平目光呆滞,浑浑噩噩地说:“花……”
“花?”
“死了……”庞平的嘴机械地一张一合,口型跟他发出声音全然不匹配,“花死了……”
“花死了……”
“花死了……”
庞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按照祂原本的路径走下了楼梯,在本就打开的门前做了个拉门的动作,然后顺着那条小路出了院子。
水泡炸开似的“嘭”地一声,祂在围墙外散成了几缕黑雾,融进了妖瘴中。
几秒钟后,二楼楼梯上又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一步步地向程延靠近。
程延微微抬眼。月光下,一道黑影打在了上面一层扶手的间隔里,伴随脚步声移动。
眼看黑影的裤脚即将出现在转弯处,程延利索地弯腰拎起齐旭,走到一楼楼梯间,开门把人扔了进去。
.
二楼,庞平卧室。
沈清站在床尾的老书柜面前,一本本地扫过上面的书,庞平的书柜满满当当全是专业书籍,唯独有一层的角落,放了一本老旧的相册。
“沈先生~”
沈清刚搭上相册的手指一顿,当做没听见那个声音,继续把它抽了出来。
“沈先生,你在看什么?”
书柜前的人没理他,从身上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按了按,一束明亮的光就从里面射了出来。
程延没得到回应也毫不气馁,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这是什么?”
沈清举着手机斜了他一眼。
“小齐说的,”程延立即领悟,“不要惊动这里面的东西,被发现了我们会很危险。”
谁跟你“我们”。沈清心里回了他一句。
“他人呢?”
“小齐啊,他说他包揽楼下和院子,让我别碍事,我就上来找沈先生你了。”
程延的表情无比地真诚,还有一丝被轰走的委屈。
沈清:……骗谁呢,狡猾的妖灵。
齐旭多半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但这个妖瘴里的妖气流动依然平稳,没有受惊或者暴动的迹象,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再者齐旭要是连这个等级的妖瘴都处理不了,那也别在术师里混了。
沈清单手摊开相册,里面按时间顺序插放着照片,头几页年代久远,还是印花边的黑白照,只是重新上了塑封。
“啊,原来是图册。”
程延歪着脖子,视线跟照片对齐,语气肯定地说:“这是庞平。”
照片上是一个包成包袱的小婴儿,头上戴着柔软的毛线帽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女人的眉眼跟庞平有几分相似,他们被一个男人搂着,一家三口脸上都带着笑。
沈清继续向后翻,照片记录了庞平各个时间段的成长,从小不点儿去幼儿园,再到背着书包上学……有一张照片里他举着一张彩色的蜡笔画,画上画了三个小人站在一栋房子前面,画面的左边还有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
再往后是一张过生日的照片,庞平的脸从稚嫩变为了青涩,他带着生日帽,面前的生日蛋糕上插了一个“13”形状的蜡烛。
程延正看得起劲,相册上的光芒忽然离他而去,他一抬头,看见沈清甩了甩手腕,光芒也跟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沈先生,累了吧?”程延殷勤地伸出手,“我帮你举会儿。”
沈清下意识地瞬间拿远,仿佛程延伸过来的那只手是什么洪水猛兽。
程延:“?”
“不好意思,”沈清握着手机扶了扶眼镜,“手机属于很私人的物品。”
“私人?”程延似懂非懂,但是他看出了沈清的拒绝,立马换了一个思路,“那我来翻。”
沈清这回对他的提议表示默认。
程延把相册拿过来,接着那张生日照继续往后。
他“诶”了声:“你有没有发现从这张开始,”程延把照片又倒回那张生日照,“他就嗯……不开心了。”
“而且后面的照片里再也没出现那个男人了。”
程延接着向后翻,相册剩余部分竟全部是一片空白。
“空的耶!诶——”
相册上的光线一转,沈清移开手机,环顾房间。
庞平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摆设也简单,一张床,一个大衣柜,靠窗放了一张厚板书桌,再加上这个书柜就是全部了。
沈清把相册从程延手里拿回来放回原处,绕过他去检查衣柜,又半蹲下来察看了床底,没什么收获。维安部来过,有疑物肯定早就收走了,这也在意料之中。
沈清刚站起身,对面的窗户忽然“啪啪”地响了两声,像是有东西在外面拍打玻璃。
虽说妖瘴内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但这个时间点就卡得十分微妙。
他下意识地转向程延,对方一脸无辜回望他。
沈清:……
沈清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一个脑袋接着从他身边挤进来。
程延扫了眼窗台——这栋老房子的窗台就是一块巴掌长的水泥板子伸出窗外,板子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又把上半身探出去。
主卧的窗户对着院子里那棵老梧桐的侧面,数根枝条横在窗外,伸伸手就能够到,刚才拍打窗户的就是这些枯枝。
“你在找什么?”
“观察周围环境,”程延严肃地转头,“我们要时刻提防危险的东西冒出来。”
……这里就属你最危险。
沈清懒得理他,转身走出房门。身后程延关好了窗,又哒哒哒地跟了上去。
二楼中心挑空,从回字形的走廊向下能看全整个客厅。同楼下一样,主卧对面是另外一间卧室和卫生间,也都紧闭着门。
沈清大步走到那间房门前,握住门把手一拧——门刚打开一条缝,氤氲的黑雾就从缝隙中冒了出来。
沈清扫了眼门缝里海草似的黑雾,把在门把上的手干脆一推。
程延一脸好奇地站在他背后一步看着。
房门后并没有出现另一间房,确切地说,连空间都没有,整个门洞被黑雾塞满,仿若长满了絮状的黑色菌丝。缕缕黑雾涌动,却始终只在门框里边活动,没有进入楼内。
沈清对门后的情况早有预料。他们一直是面对着这栋楼走的正门,看不到背面的情况。这样看来,房门后就已经是妖瘴的边界了,也就是说在这个妖灵的意识中,门后的房屋不存在。
可是为什么会不存在呢?他回头看了眼庞平的房门,心里有了个猜想。
他收回眼神,意味不明地扫过面前这只妖灵。
“原来这栋楼只有一半,诶另一半呢,另一半去哪儿了?”
程延对他的目光似浑然不觉,边说边朝门内伸手,被沈清捏住手腕截了回来。
沈清皱眉:“不知道后面是什么你就敢伸手?”
妖瘴内是妖物的意识留存,也是妖物唯一的清晰意识,而其他黑雾弥漫的地方则是它的意识混沌之所,那里面或许是一片虚无,或许是一片混乱,又或许藏匿着各种危险。
术师在妖瘴之内,都会远离妖瘴的边界,以免被妖物不受控的意识影响心神,甚至丢掉性命。
沈清当然不是对这只妖灵好心,只不过它现在用的身体可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
他打算出了妖瘴就把程延身体里的妖灵逮出来,要是这具身体在妖瘴里受到什么损伤,善后起来就有点儿麻烦了。
程延:“我错了。”
认错速度快,态度还很诚恳,说完便立正站好,一副乖乖等挨训的模样,沈清想刺他两句都找不到地方落针。
程延一闭嘴,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沈清忽然发现,那个隔一段时间就在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他走回走廊上,屈指轻轻敲了两下木质栏杆,轻声向下:“齐旭?”
一楼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对面楼梯下小隔间的门打开着,惨白的月光照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沉静的环境中有几声持续不断的低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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