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金屑酒

女人失色,起身拂袖:“你来做什么?速速退下!”

皇帝没吭气,眼神阴厉无比。少年满身淋漓的穿过殿堂,一一览过跪地太监手举盘中之物,面不改色撩袍跪下:

“叩见吾皇圣安,皇后慈安。”

皇后有些愠怒,见沈仑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瞪他一眼,拢起大袖坐回原处。

沈仑跪在地上一言不发,雨珠顺着衣摆滚落,不多时在他膝下形成一片水洼。

“沈仑,好小子。”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殿中沉寂了许久后缓缓传来,“你还没有告诉皇后你做了什么?你的胆子去哪了?”

皇后蹙眉,不明白皇帝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不一会她便想起刚才一件可疑的线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不远处这个恭顺无比的少年。

还未张口,少年同时抬头而望,眼中翻涌出她从未见过的决绝和一丝……害怕。

他怕皇后知道他背着自己干了什么。

这一个眼神,竟让皇后阒然变色。

“臣矫诏,将怀安王送去边疆了。”

周谒原本只是皱眉站在沈仑边,听闻怀安王三字,愣住了片刻。

话音才落,皇后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皇帝眼下只有两位皇子,怀安王是已成年的一位,皇后的儿子还未成年,心智也未有怀安王成熟,可当下皇帝骤然病危,只在这两日,皇后身体早已不好,现下一名皇子骤然出京,几乎是断了怀安王继位的可能。

“胡闹!简直是胡闹!”皇后心力交瘁,眼花一片。

皇帝此时不如之前咳得如此猛烈,可呼吸仍如风箱一般嘶哑沉重,他垂眼望向地上的少年:

“他恐怕是听见朕上次召见怀安王,说朕准备将你的儿子关入天牢,才下了手吧。”

沈仑没吭声。

皇后登时脸色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虽爱惜自己的儿子,却也十分善待怀安王。她骤然听见皇帝居然想为了另一个儿子,杀了自己其他孩子,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不知道怀安王不会对自己下手,但支持他的一党早将自己与她的儿子看得势若水火,若不杀他,日后怀安王登基也势必会有一番血洗。

可她第一反应除了震惊,竟然也松了一口气。

“沈仑。”静默良久,皇后道:“去快马将怀安王请回来,说是本宫给他赔礼了——”

“他行吗?”一声短促冷笑打断了皇后,“他便是请,怀安王也不会回来。”

皇帝眼神混沌,脑子却十分清明,手指轻轻地在空中点了点沈仑:“你还算是敢作敢当,为怀池遮掩了些许,他是个什么性子,你若真是矫诏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却为了你愿意离开京城,恐怕也是你答应了他什么。”

说罢,他气极反笑:“说起有勇有谋,我这几个儿子啊,加起来竟比不上一个你!”

怀池是怀安王的表字,沈仑跪地不动,垂于双侧的手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攥起。

此时,皇帝连侧躺都支持不住,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歪斜在床上,额角干瘪的血管凸了出来。

“皇后——”皇帝眼珠浊色泛起,艰难地喘息了两声。皇后见此,刚要唤御医过来,却被皇帝打断道:

“朕把其他人都清走,便是给你与守成留些颜面。”

皇后登时一愣,抬到一半的手微微僵住,欲言又止地看向皇帝,脸色因为“留些颜面”四个字而微微阴沉扭曲。

“其实……这些年你做得很好,当年,是朕硬将你从灼莲阁请了出来,你是女子,进不了朝堂,朕就让你做了皇后。种种以往,是朕对不起你,可眼下,这个你救下的野种,也算是争气,竟在这个时候为你出头——”

“他不是野种!”

一个凄厉艰涩的声音如一道寒光划破周遭的空气,沈仑面上血色尽褪,有些呆滞地望向霍然起身的皇后。

她像一根马上就要拉断的弦立在原地,不知道皇帝的那番话是哪个字不对,将皇后那多年岌岌可危、摧枯拉朽的神经再一次刺激了起来。

皇帝微微垂眼,看见皇后那微露于袖角发抖的指尖,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虽然怀安王已经走了,但若你真的想让李守成继位,我这里有杯金屑酒,你喝下去,我就把皇位传给他。”

沈仑闻言猝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榻上,嘴不知不觉地咬出了一条血道。

“如若不然——”皇帝眼神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太监,即使只剩下喘息的气音,那字字却刻木拓石般的狠厉,“朕就喝下这杯毒药,到时候,全天下都会进京擒王。”

皇后闻言只是惊愕两秒,随后斜视着龙榻上已经坐立不住,一个劲往下滑的男人,摇头笑道:

“我竟如此小看你了,拨弄风云一生,到了最后,竟在妻儿之间杀伐决断。”

皇帝也不恼,反而低沉一笑,仿佛是从胸中叹出的最后一口气:

“皇后,到了这个节骨眼,朕说句实话,除此以外,朕一想到即将久别于世,最放不下心的,便是你了。”

二人一世夫妻,却难堪到如此地步,想到这里,皇后心中便如翻江倒海,恶心不止。

忽然,一直跪地静默的沈仑骤然抬头,打破了殿中诡异的气氛,他站起身,眼中猩红一片,皇帝双眼眯起,随意看了他一眼。

沈仑下一秒,迅雷不及掩耳快步冲到那端着毒酒的小太监跟前。

周谒下意识的拦住沈仑,而沈仑却直直从他身子上穿过,一把拿起酒杯,扬脖将酒尽数灌入嘴中!

“沈仑!”

皇后怒目圆瞪,一把夺下他手中酒杯,可杯中早已无半滴剩酒,她挥手将酒杯直直砸向地面,捏起沈仑的脸颊喉头,逼迫他将毒药吐出。

酒杯在地上打着旋地摔了出去,周谒站在一旁,他清楚地看见,沈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酒水全部吞了进去,为了证明自己来不及吐出,直接一掌推开了皇后!

此时,沈仑的双唇红润得诡异,面上却一点血色都无,他与皇帝遥遥四目相对,伸出三指,一字一顿:

“臣发誓没有动摇江山之念,若有违誓,定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未落,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皇后一把抱住了他,大吼道:传太医!

皇帝的目光越过几乎有些疯溃的皇后,阴沉地看向她怀中沈仑,笑了一声:

“沈卿,你真是朕、真的好臣子。”

“不过还有一件事朕还要你办,你、咳咳,暗中、练朕的字也许久了吧……倒是、倒是要请你真的为朕矫诏一封了。”

此时皇帝的情况也愈加不好,几乎到了气若游丝的地步,他双眼已开始涣散,却始终没有眨一下。

沈仑倒在皇后怀中,刚一说话,鼻腔内便洇出黑红的液体,又与面上的雨水混为一滩,径直往衣领流去。

“拿、拿圣旨来!”

沈仑在皇后怀中,竭力轻呼一声,旁边的小太监飞速拿出一张空白圣旨与笔墨,铺展到一张小方桌前。

皇后心神慌乱,死死摁住沈仑的廉泉、天突双穴为他催吐,方才两名站立在榻前的黑衣侍卫在蓦然出现在皇后身边,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直接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放肆!”皇后挣扎暴喝。

沈仑浑身无力,险些要溃散的视线中,皇帝脸色青紫地看向自己。

沈仑死命摁了摁眼角,目色猩红的踉跄到桌边,一把抓起笔,在持笔太监的注视下,力竭石穿的写出几个大字:

——当今圣上,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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