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迂腐之人

闵盛过来时脸上还有未消的怒气,晓得他安然无恙但也没在白玉堂那儿讨到好,闵秀秀也没心思久留,便要离开。

她已出了院门,不想闵家一个丫鬟追上来问了安,道:“老爷请您留步。”

闵秀秀颔首应下,额角有些发胀。

不用想就知道闵盛必然又要说白玉堂的事。

她暗自叹气,还是走到绿荫下去等,闵盛也没让她久等,出来后开门见山:“那小畜生擅自带之之出去……”

“大哥!”闵秀秀听不下去,“什么小畜生?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何况之之否认了,不是五弟带她出去的!”

这最后一句反而惹怒闵盛,他怒目切齿道:“你大嫂已和我说了,倒是他好手段啊?如今竟教着之之来和她亲娘说谎!”

闵秀秀只觉眼前一黑,“你的意思是五弟带了之之出去再带之之回来,还教之之说不是五弟带的她?”

她自己说着都觉得荒唐,“大哥,你倒是与小妹说说他这么做有什么必要?五弟若真要瞒他何必光明正大走正门进来?悄悄带走悄悄送回来难道不行?”

闵盛一噎,强硬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闵秀秀失笑,“你看看,你自己也知道我说的在理,所以反驳不了。你不肯听,宁愿相信五弟是要与你不利,五弟是我眼瞧着长大的,他若真记恨当年的事也定会冲着你来,拿小孩报复你?”

闵秀秀冷笑一声,“大哥,你莫不是自己是这样的人便以为天底下的人都与你一个模样吧?”

闵盛目瞪口呆,他的脸眼可见的迅速涨得通红,他怒火中烧,又气又急,“你这叫什么话!我可是你大哥!有你这么怀疑大哥的吗!”

闵秀秀看着他胸闷气短的模样,态度软下来,叹了口气,“大哥,你也知道不好受了?你怀疑五弟时呢?想过他吗?”

闵盛霎时闷头不语。

“早与你说过了,五弟早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只有你自己,做贼心虚,如鲠在喉,日日夜夜记挂着会让五弟报复,甚至缩手缩脚,卖了好几间商铺,生怕他仗白家的势来打压你。大哥,小妹没有疑错你吧?”

闵秀秀心疼又无可奈何,“你好好看看如今的闵家,父亲在世时是什么光景,如今又落魄成什么样?如果不是你那一点文生的俸禄接济着,还能撑起闵家多久?将来三侄儿要娶亲,之之也要出嫁,你不硬起腰板,之之在婆家就会挨欺负,毕竟她的脸是治不好的,好一些的人家不一定看得上咱们之之。”

闵盛好久才道:“你说的大哥都知道,但是——”

他直视闵秀秀,“你真的知道你那五弟是个什么性子?他与你、与妹夫无亲无故,说是你看着长大的,也不过是每年见那么几个月,他在外习武那么些年,你真的清楚他长成什么模样?变成什么样的人?”

闵秀秀看出不对劲,她迟疑且迷惑地问:“大哥,你是不是听别人瞎说了什么?旁人的话怎么能比得我亲眼见……”

“不是别人是我亲眼所见!”

闵盛终于压死了声音咆哮。

一时蝉鸣都似消匿,整个天地只剩微风来时的轻响。

那是在三年前,白家大爷病逝。

那时卢方几个兄弟忙于北边的生意,陷空岛收到丧讯时只闵秀秀一人在岛,她差人送信去北边,便要自己上路去婺州。

闵盛那时恰好在华亭,只听闵秀秀提是卢方友人的丧事,他便想着送一程。

左右是绕远些再回去庐州。

闵秀秀想的是闵盛看不惯自己五弟,虽然不至于,但仍担忧他拿白金堂的故去嘴碎——毕竟白金堂还未满四十,本该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谁知会不会让闵盛安一个报应的名头。

因此一直没细说是哪家人。

致使闵盛直到婺州登门,才知道这白家是哪个白家。

闵家不经商,只有祖上几间传到手里的铺子和田产租给旁人,收租子营生,子女一辈仍以考取功名为重。

如此自然不能与正经出落得富有的商户相比,婺州金华县哪个不知白家,祖上世家,出过几个士人,后来经商也十分成功,十九里弄各爿,燕来胡同的白府兴许不是最奢华的,却必然是最不容忽视的。

那是极其厚重的岁月感。

只因白金堂突然故去,闵秀秀担心白玉堂,到金华后没来得及寻落脚的客栈便径直登门,闵盛在马车上颠了一路,稀里糊涂同闵秀秀进了白府,女眷与男客分道而走,他只身一个只带一个长随,由白府下人领着,吊唁以后到偏厅落座,自旁人口中渐渐知道他究竟是来了个什么地方。

闵盛多少有些不安。

到底是曾经说过人家不好的话,如今人竟说没就没了。

他开始回想方才吊唁时是否诚心,又听隔壁有两个老爷聊起说看见白家的二爷方才回府了,兴许会过来招待。

闵盛登时坐立不安。

他对白玉堂的不喜毫无缘由,闵盛不知对方对他是否亦如是,但想着这样的日子还是别给人家找不自在,且他确实不乐意看见白玉堂,便想着去找闵秀秀,与她说一声,他这就要回庐州了。

他领着长随在二门外一块假山石背后等丫鬟进去报信,期间听见正道上人来人往,不久来了几个五旬左右年纪的男子在紧挨着假山石修建的凉亭中小坐。

这是白家旁支的几个长辈。

那时白玉堂刚出师,自广南昼夜兼程回来,一有长兄辞世压在心头,二来途中没有一日正经安歇过,眼下青黑已是十分暴躁。

这几个偏要来触霉头。

十多年前白家老爷故去时,旁支里来人向主家施压,一心想揽大权,一面自己争得头破血流一面还要朝主家露出伪善嘴脸。

十分丑恶。

十多年后掌权的白家大爷病故,旁支里个个规规矩矩披麻戴孝,不敢与活成老妖精的白家太老夫人争。

龟缩不前只敢窝里嘴碎。

那几个在凉亭小坐,这辈子没尝过权利滋味,念着白家太老夫人在招待女客不会知道,便露天席地说酸话。

“送走了儿子儿媳,现在又送走一个孙子,不知下一回这老虔婆会送走哪个。”

“不是还有个二孙子,再不济那边院里还有个新寡妇。”

太老夫人知道时事已闹大,来来去去许多人都看见了,白玉堂剁了人家几根手指头。

十五岁的少年郎,拎着把冷森森的长刀立在中间,几滴血溅在雪白如玉的面颊上,活像个罗刹。

几个家丁搀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过来和她骂:“孽障!孽障!!”

然后哎哟地倒抽气。

他被削了鼻子——还是好悬躲过照他脑袋劈下来的一刀时为了保命做的舍弃,本来疼得要晕厥,如今看见太老夫人,哪肯放弃这大好的从主家身上咬肉的机会。

白玉堂歪着头看过来。

冷不丁像个才从血里杀出来的恶鬼,眼里猩红,秀长的眼眉比刀还凌厉。

几个见了血的长辈如被毒蛇麻痹,只能眼睁睁看他走过来,慢条斯理收刀,整一整衣襟,走到第五步时厉色一化,像水般无影无踪,再到太老夫人跟前第三步,他已唇角上翘似笑非笑,真像个天真的少年人同太老夫人说:“祖母怎么出来了?”

——倘若他颊边没有那些刺眼的鲜血。

几人活像见了鬼,白着脸夺路而逃。

闵盛目睹这一切。

他已多年未见白玉堂,本来已不识得眼前人,却在最后对方一步一个神情变幻的离奇又诡谲的场面中将他与十年前那个午后的四岁小儿重叠到一起。

地上到处溅着血,还有被削下来的几片耳朵,闵盛几欲作呕,匆匆逃离白府。

他连闵秀秀都顾不上了。

要被这样的人惦记上还能有什么指望?可悲的是打从前起闵盛与他就有怨。

闵盛只盼着白玉堂不记得,甚至后来连两浙路也不敢去,可他不就山山却要来找他,直到闵稚出事,他才知道,原来对方从来都记着旧事,如今找不到他,就朝他的女儿下手。

既然躲不过,不如迎上去。

闵秀秀已是瞠目结舌。

她好半晌都没出声,眼看闵盛颓然问她:“秀秀,如此你还觉得大哥想错了吗?”

闵秀秀才有些难以置信,“就因为这样?”

闵盛还没从回忆里出来,闻言不由一愣,“什么?”

闵秀秀也显得愣愣的,她既觉得惊愕又觉得荒唐,不由解释道:“这件事我听老夫人说过,五弟手段是狠些,可那些人编排的是谁?一个是他的亲奶奶,一个是他孀居的亲嫂子,那些人在他长兄新丧时……”

“我只知道,这些人都是他的长辈。”

闵盛固执道,他皱着眉像不认识一般打量闵秀秀,“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成了这副样子。那白家老太太,丈夫已故儿子早逝,该放权时还拿捏不放,如此利欲熏心。一个妇人就该谨守妇道,她把持一族大权抛头露面才是给夫家蒙羞!”

闵秀秀震惊地看了闵盛许久,轻声问:“那我呢?大哥?”

闵盛没听懂,疑惑想问,但闵秀秀已不欲与他多说,她静下来慢慢道:“罢了我知道了。”

她转身不再看闵盛,只说:“之之刚回来,大哥还是多陪陪她,我先走了。”

闵盛直觉对方神态有异,又无法想明白哪里出了差错,眼看她越走越远,突然想起忘了告诉她蒲草的事,可心思百转,还是没再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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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絮去查闵稚怎么悄悄出府的事,只有红糖和杨柳跟着闵秀秀,因此一早就看见夫人在转身时悄悄落了一滴泪。

悄无声息地,很快让她若无其事地抹去。

闵秀秀吩咐红糖,“去问问五爷在哪儿。”

红糖领命去了,走前杨柳悄悄给了她一个眼神,红糖用力地点头表示知道。

结果她没告成状。

棉絮半路和她遇见,一同返回来,闵秀秀瞧见棉絮远远小跑过来,不由问:“慢些走,查出来了?”

棉絮气喘不止,点头又摇头,一脸的汗珠,口脂都化了,红糖看得着急,忍不住道:“这是有还是没有的?事关我家二爷声誉的!”

闵秀秀笑她,“说的什么话。”

杨柳过去给她擦汗,闵秀秀道:“慢点说,不着急。”

“着急!”棉絮挤出两个字。

她终于缓过来,着急忙慌道:“夫人!五爷让卢管家抓了蒲草在审哩!”

棉絮是蜀地人,没多少乡音但一着急说起话来又快又含糊,好歹这一回说得明白了,一时却震得旁边没一人讲话。

红糖有点震惊,讷讷道:“二爷这么大反应吗?她也没得逞……”

“嗐呀不是!不是那件事儿!”棉絮着急,她转头瞧瞧四周,见没什么人,便低声说,“是蒲草领着闵家姐儿出去的!还将人丢城西了!”

闵秀秀脸上顿时一沉。

棉絮犹觉不够,带着点害怕地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吧,五爷仿佛在用私刑,蒲草叫得特别厉害。”

闵秀秀当下脸都变了,“展大人走了不曾?”

棉絮胆怯地摇头,“没有,都在文梁轩的抱厦里头。”

话没说完闵秀秀已经着急过去,棉絮跟在后头,一语说出闵秀秀的担忧:“展大人的官儿算不算是拿人的?五爷动了私刑,是不是违法的?他会不会抓咱们五爷?”

红糖异想天开,“别自己吓自己,我家二爷做事妥当,许是已收买展大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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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在城西的景福坊找到的,卢方擦着汗打头回头,后边跟着两个婆子,扭着中间强自镇定的蒲草。

看见白玉堂蒲草就先跪下喊:“五爷!奴婢冤枉!”

卢文登即乐了,气笑道:“你冤枉你跑什么?”

早前没觉得,走了这一趟卢文已笃定蒲草真有什么惹怒了主子,他与白玉堂行了礼道:“五爷,这丫头被找到时还想跑,让咱们人抓住还朝巡城的军爷喊咱们当街抢人,幸好小的带了她的卖身契,否则不止她要脱身,咱们人还回不来了。”

卢文问蒲草:“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机灵呢?”

蒲草咬着牙没吭声。

白玉堂听到这里,才懒洋洋站起来,“找个干净地方。”

卢文忙道:“文梁轩前两日刚拾掇停当,那里抱厦凉快。”

白玉堂心不在焉地应了,蒲草反而慌起来,她被两个婆子压着跪在地上,挣脱不开,当下喊:“你不能审问我!”

她仰着头,眼看那青年回了半个头,秀长的眼居高临下向她睨来,蒲草没得一惊,但想着有恃无恐,立刻道:“只有我知道闵家姑娘在哪里!”

卢文一懵,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什么闵家姑娘?

蒲草没能看见卢文的脸,只看见白玉堂在这之后又朝前走,竟是铁了心不搭理她,蒲草生怕是威胁不够,慌不择路喊:“那些人牙子抢走了闵家姑娘!与其来审奴婢不如先救人!”

她已想好了,这些人一时没找到闵稚就绝不会来发作她,左右她也不知道闵家姑娘在哪里,指一个错的地方让他们找,找不到就是人牙子已带着人跑了,总之与她无关!

可卢文突然叹了一口气,凉凉说:“行了,押蒲草姑娘过去吧。”

他这话是对两个婆子说的。

卢文反应离奇,蒲草一听心里就更慌张起来,想不明白难道这些人不是发现闵稚丢了才来抓她么?怎么卢文这么一副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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